「你醒了。」
简单的一句话,简单的意思。
林朝雨很困惑——他突然发觉这里每个人见到他都要说这样到一句话——好吧,他确实昏了一下没有错,但——
——慢着,为什么他觉得他只昏了一下但罗剎却说他昏了整整两天⋯⋯
不对、不对⋯⋯
林朝雨按着头,阵阵疼痛席捲着神经而来,他的大脑似乎正在被啃食,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一步步的将他给吞噬,耳边在嗡嗡作响,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是不是有人把他关起来了?林朝雨不知道,但疼痛正在加剧,就像他曾见过妖怪在啃蚀着人类尸身一样,嘎巴嘎巴⋯⋯鲜血四溢,血红掩盖了视线,他看不到了,那是红、红、炽烈的红⋯⋯
好疼。他想,抱着头忍住不让鸣咽从喉咙里洩漏出来,使得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从大脑传遍全身的疼中林朝雨在恍惚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另一个人的记忆正在向他袭来,翻涌着想将他吞噬。
——怎么办?模糊的意识中他第一次这么想。
「林,冷静下来。」
低哑的声线摩擦着他的理智线,林朝雨实在很崩溃——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他是要怎么冷静倒是说说看啊!
不过在下一瞬那声音再次传来后,激烈的痛处中林朝雨还是下意识的听了对方的话,依照了对方的指示做了一样的动作。
「抬头、对,就是这样⋯⋯」
——然后,林朝雨感觉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被架在了他的鼻梁上,像是一个冰袋贴在脸上一样的凉爽。
呼、呼⋯⋯
林朝雨喘着气,周围像是瞬间被静音还有被矇弊一般,闷着耳朵的不适感中他抬头,却没看到安多和罗剎、只有店长看起来有些模糊的身影,连后面的木柜上什么都没有了——完全空无一物。
⋯⋯这就是正常人在愿望屋看到的景象吗?
他抿了抿唇,直到戴上眼镜他才感觉到那种两个意识在拉扯的感觉彻底消失——他也终于变回自己,变回名为「林朝雨」的特殊人类。
「喂⋯⋯」林朝雨扶着额头哑然开口,喉咙乾涩的传来撕裂的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断断续续的问道。
「林,你触碰到了实现『愿望』所要付出的『代价』。」店长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同丝绸拂过皮肤,「你的特殊性使你被扯进了『代价』附带的记忆里、正式因为你才会昏迷。」
「除非你跟着记忆走过一遍,你是无法醒来的。」
林朝雨沉默片刻,半响后才动了动唇。
「所以『代价』到底是什么?」他问。
「『代价』是什么?这件事因人而异。」店长轻扣着齿说道,「但有一点倒是通用的——有得必有失,所谓的『代价』都是『愿望』造成的。」
「比如这次的『愿望』。」
店长举起手上的东西——直到这时林朝雨才看清店长手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方才他怎么完全没注意到?许是他情绪较为混乱吧,他是丝毫没有发现那个本该抢眼的东西。
——不、用「东西」来形容不对,那应该是什么?应该是「宝物」⋯⋯即便林朝雨现在处于能力屏蔽状态也不影响他认为那是彻彻底底的宝物,根本是店里摆放的神造物无法比拟的。
眼前很想蒙了一层雾,但透过模模糊糊的样子他还是看到了——那是一个盒子,一个本不该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盒子。
林朝雨依稀可见到那个用莹亮宝石製成的宝盒,金光刺痛着眼,彷彿是凡人无法直视的一样——现下他与常人无异,自当是无法承受了。
藏青似天、银白似月、嫣红似血,周周转转将一切搅混于一体,形成深海的夺命漩涡——林朝雨闭上了略酸涩的眼,呼出一口气,选择不再去注视。
「许下『愿望』的少女说她想要钱,所以我给予她财神爷的金元宝,替她带来了财运。」
店长叙说着事实,声音平平淡淡的没有波澜,又带有了一丝柔情——那是上神的悲悯,林朝雨敢肯定,他没有看到店长的神情,可他无比确定那是天神对螻蚁独一无二的残酷怜悯。
「但许下了『愿望』当然有代价——林,你看到了什么?在你昏迷前?」店长轻声问道。
「⋯⋯我看到了夹着白色的青烟。」林朝雨默然答道。
然后他好奇碰了一下——下一秒人就直接倒了,还被迫看了一场一个人的小电影。
林朝雨记得,那时那名少女离开店后,没过多久一个东西就悄悄顺着店门的缝隙飘了进来。
那是一缕烟雾——通体成青蓝的烟雾,很像是山间清泉的青,其中夹带着一些些的白烟。当下林朝雨想到的是飘着白烟的温泉,单论配色确实挺像的,论本质却完全不一样。
那不是温泉的泉水和白烟——可他也不确定那烟到底是什么,自从来到愿望屋他就发觉还有很多事物他还没看透过,但也让他感到不虚此行。
于是他就抱着这样的想法,直接伸手碰了那个烟雾一下。
接下来,他就看了一部一个人的电影、一部可以直接亲身体会到主角七情六慾的电影。
也因此在他醒来后,他就像刚才那般的混乱了,另一个人的记忆差点将他吞噬,这时即使他拥有「天眼」这样的特殊能力也帮不上忙——不如说「天眼」才是造成一切的主因。
因为戴上眼镜他才脱离混乱了,不是吗?
林朝雨不得不说普通人的情绪是真的旺盛,杂七杂八的念头搅成一坨奇奇怪怪的混合物,而当这坨莫名混合物透过「天眼」被塞进一个相较来说算是空白的大脑时,他不疯才怪。
他实在无法习惯——那种过度丰富的情感。
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情绪?林朝雨不懂,也无法理解——至少在他看过小电影前他没有亲身体会过,而现在他倒是体会到了。
那名少女过得很苦——从小电影里他认知到这件事,可又是哪种苦法他还是没能消化完毕。
奇怪,很奇怪。林朝雨是真心不理解。
「那烟即是『代价』。」店长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们收取的『代价』不是实物,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存在。」
「林,记住了——」
「青烟是『亲情』,緋烟是『爱情』,黄烟是『友情』,白烟是『信任』⋯⋯」
「有得,必有失。但同理:有失,必有得。」
「这次夹带白的青烟,是『对亲情的信任』。」
「你看到了过程:少女的『愿望』是『钱』,与之相对的『代价』是『对亲情的信任』。」
「这是等价交换。」
店长的声音很轻、很轻,一触即散似的。
「但是,作为店长我还是有必要说——」
「林,在你可以完全不被『代价』附带的记忆影响前,不要再去随意触碰『代价』了。」
「你现在差不多可以把眼镜拿下来了,但请切记莫要去碰触『代价』——」
「不然,你会疯掉的。」
是啊,他会疯,他很确定。
他天生就不像常人那般的情感丰富,他称得上是冷漠了,真正意义上的冷漠,甚至有时他还会思考——
「林朝雨」,真的是人类吗?
人类一向自詡为高等生物、食物链的顶端,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那与其他生物皆然不同的丰富情绪。
但是,「林朝雨」不具备那些。
他总是以旁观者的身分去观察世界,他会冷漠的看着人类被妖怪杀害、也会全程把超度怨灵的过程看完,无动于衷。
他知道他不是正常人,也知道他无法当正常人。
或许游离于世界之外才是他的归宿吧——
手扶上眼镜时,林朝雨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