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起,他的意识一直在晃动的感觉中度过。第一次失去知觉前,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发烧了,否则身体不会时冷时热那么难受,像是冰火两重天在血液里流窜着对峙。后来早上醒了,他摸了额头发觉很烫,便撑着酸软的手脚爬起来,用酒店的座机打客房服务,让对方帮忙买感冒药和退烧药上来,还点了酒店餐厅的粥。
打完电话他就上床躺着,后来因为头太痛了一直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他看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床边还在摇着他的手臂,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的小女孩。
从昨晚昏睡到现在,陆喆的精神状态仍是迷糊的,眼皮撑了片刻就闭上了。那个小女孩是隔壁床的家属,见他一直没反应便回到了隔壁的沙发上坐着。又躺了一会儿,陆喆想起来,翻身时不小心撑了一下右手,顿时痛得倒吸凉气。
原来他右手上插着输液针,刚才一压针头歪了,扎到了血管壁。
他按住右手,视线瞟到床头墙上的呼叫铃,伸手拍了一下,很快就有医生和护士开门进来,同时来的还有另外两道人影。
林苑虹眼眶通红地站在门边,她身后的男人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虽然没有林苑虹那么明显的情绪外露,但以他们十年来的交集,他很容易能辨认出李致的眼神所代表的含义。
李致在担心他,担心得有种下一秒就会大步走到他面前,将他紧紧抱进怀中的感觉。
可他等了片刻,李致却没有这么做,这么做的人是林苑虹。
在医生给他检查右手背的时候,林苑虹轻轻抱了抱他就松开了,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摸着他的脸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陆喆说了句“还好”,目光却猛地收住了。林苑虹松开他的手上正拿着一部手机,那手机的屏幕亮着,俨然是相册界面。
可这是他的手机。
陆喆立刻想去看门口的人,可惜李致的身影被林苑虹挡住。林苑虹也发现了他的视线,注意到自己拿着的东西。
“妈,”陆喆语气艰涩地开了口,接下来欲言又止的话被医生打断了。
医生给陆喆重新固定好针头,叮嘱他千万不能再随便乱动右手,接着请林苑虹和李致出去,给陆喆做了几项检查,确定没有其他并发的症状便示意他好好休息,到外面和家属交谈。
虚掩的房门传来了外面的说话声,陆喆凝神听了片刻,一开始是医生在说,后来换成林苑虹和李致的对话。他听不太清内容,不过后面的有点像争吵声,想到自己的手机在母亲手上,母亲又开着相册,估计是发现了那些照片了。
难言的羞耻感觉弥漫在心头,陆喆只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倒霉到了极点。从李致生日那晚开始起,他就没一件事顺心的,所有问题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且回回都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现在连林苑虹都已经看到了,他无从辩解,也不想再辩解了。
十四岁那年喜欢上李致起,他就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异于常人。他很小心地藏着这个秘密,不让李致知道,也不让家里人发现,但这个秘密守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再瞒下去的意义了。
门外的争吵声很快停下来了,病房门再度被推开,这次只有林苑虹一个人进来。
到他的床边坐下,林苑虹说:“我已经通知你爸了,他一会儿就能到。”
陆喆的手机仍被林苑虹握在手里,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陆喆转开脸去看另一侧的方向,主动道:“妈,我和李致,你都知道了吧。”
林苑虹没开口便先哽咽了,她用手捂了捂口鼻,半晌之后才道:“小喆,你回答妈妈,你是认真的吗?”
陆喆盯着隔壁床拉拢的帘子。
他设想过无数次当性取向被父母发现以后该怎么解释。他的家庭和睦,从小爸妈就很尊重他的决定,不会轻易干预他的人生方向。可他也知道,不代表一切都能如此如愿。
这也是为什么那段时间他会下决心离开香港去读研,一是为了跟李致保持距离,二也是不想这么快被家里人发现真相,不想他们这么快失望。
如今还是被发现了,听着窗外又逐渐大起来的雨声,陆喆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想再说。
“妈,”他转过脸看着林苑虹,“就算我不跟李致在一起,也没办法给你找儿媳妇了。”
两行泪从林苑虹的眼角滚落下来,陆喆预料中的责骂没有到来,他只看到林苑虹站起身,捂着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放在身侧的左手手指蜷了蜷,陆喆抓紧床单,喉咙又酸又涨,像是有什么情绪迫不及待想要冲出肺腑胸腔,想要拼命地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