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跟娄雪照那老妖婆生了些事端, 跟在后面本想寻机收拾她。谁料刚到歌山,便遇着你从药馆里出来, 进去一打听,知你抓了副一稀奇古怪的药,稍稍一问便知何用。”
舒念抓药本为熬胶易容, 谁料一回来便遇上娄雪照公然寻崔述晦气, 啥也没顾得上。忙把红泥小炉子翻出来,各种药材掷进去熬着, 又摸出一只瓷瓶,将一瓶子白色粉末尽数倒了进去。
她深知此节重大,万不敢懈怠, 便老实守在旁边, 看着熬胶。
苗千千赶着车, 口头叮嘱, “遇上苗千指,你将他引出城来,我守在城外,杀他个措手不及。”
舒念无语,“为何我去?”
“你本事低微,”苗千千毫不客气,“苗千指见着你,一则少些防备,二则必然也打算将你顺手了结。你去引他,百试百灵。”
“大师哥倒不客气,小妹的性命无关紧要么?”舒念日常示弱,“有个闪失又如何?”
“你一遇上他便往城外跑,出得城门,有我接应。”
舒念撇撇嘴,一时奇道,“你与娄雪照甚么过节?跟着她做甚?”
“我入不得诸山舍会,又跟你走散,下了吴山便往淮扬散心,往……”苗千千瞟了眼舒念,老脸微热,又绷住气势,“往南院凑了个热闹——”
舒念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啊,咱们大师哥竟有这等喜好。”
“胡说八道。”苗千千反驳道,“爷爷我路过其间,见几个人为一个小倌儿打做一堆,一时忍不住,便凑进去,打算瞧瞧何方神圣。”
“见着没?”舒念大感好奇,“长得果真好看么?”
苗千千仔细琢磨一时,严谨道,“也就比那小吴侯差不上许多——”
舒念一把掩住他那大嘴巴,审慎回头,侧耳倾听一时,低声道,“乱打什么比方?”
“爷爷我不过实话实说……”苗千千整整衣衫,清清嗓子续道,“那群乌合之众如何是爷爷我的对手?叫我三拳两脚打跑,正待叫那小倌伺候着喝酒,娄雪照那老妖婆便来了,点名道姓要带着走。小倌儿虽无甚紧要,爷爷我颜面要紧,怎能老实听她个老婆娘的?就打了起来……”
舒念失望道,“大师哥竟不是娄雪照的对手。”
苗千千极力否认,“哪有这等事?”
“歌山镇上,娄雪照带的少年们,都是淮扬南院出来的人吧?若大师哥打得过她,如何叫她把人都带走,又何需跟在后面寻机复仇?”
苗千千面皮一紧,“不过一时失手。”
舒念眨眨眼,“引得大师哥与人大打出手的小倌儿,甚么名姓?”
“名姓不知,”苗千千摆摆手,“人你不是见着了么?昨夜被我一脚踢跑的便是。”
舒念手里一把药匙几乎没滚下车去,“阮青君?你说他就比崔述差……差不上许多?”
哥们,您这眼睛也该叫大夫瞧瞧了。
苗千千泰然点头,“爷爷我为他吃了娄雪照的暗亏,早看他不顺眼。想不到这小子跟了娄雪照几日,越发鬼祟,还枉想一路跟着你,说不得便是哪家对头派来的探子。”
舒念无语,“我随手点了他赶车,怎么就是探子?”心下一动,当时自己随手点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赶车——
离自己最近这件事——倒未必是偶然。
然而她不甚在意阮青君,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便罢,低头看药汁已熬成透明形状,趁热挑在手中,招呼苗千千近前,往面上捏塑。
苗千千便将马车停在路边,仰面由她折腾。
舒念弄好脸面上的活,引胶往耳后贴封,谁料苗千千极不耐痒,稍一碰触便不住发笑,一时引得舒念火起,使力扯了一把——
一锤定音。
扳过脑袋看时,最后那一下很是用力过猛,鼻子都给拉得歪了些,凶神恶煞中带了三分滑稽,忍笑道,“好了,这下叫苗千指见了,管叫他立时跪下喊爷爷。”
苗千千摸摸脸,“真的?”
“真的。”舒念忍笑忍到哆嗦,提着炉子钻入车厢。抬头便见崔述肃然端坐车中,倒把她唬了一跳,“你才好些,不躺着歇息,起来做甚?”
崔述瞟了她一眼。
舒念将炉子安置在格子上,仍旧热着胶,自往崔述身畔坐下,“怎么啦?”
“你要对付什么人?”
舒念一滞,侧首见他神情严肃,连忙笑道,“旧日一个同门,不先弄死他,他便要弄死我。”来回看他神色,“你都听到啦?别跟苗千千计较,他那张嘴就那——”
一语未毕,便被崔述眼神震慑,滞在当场。
“别去。”
舒念奇道,“为何?”
崔述打迭起记忆里甜蜜又不堪回首的一段,好一时才鼓起勇气,仿着那时的口吻道,“危险,别去。”
舒念立时被他半是命令半是恳求的一句话击中,心间那活物骤然涨大,直把她一个心房都塞满,耳畔嗡鸣,全是他的声音——
危险,别去。
舒念默念一句清心诀,好半日才勉强从漫天的欢喜中抓回一点神智,凑到崔述耳边悄声道,“我哄苗千千呢,别怕,苗千指算什么东西,便是没有苗千千相助,我把他弄死也是稀松平常。”
崔述侧首,“不是,凌阳危险——”
“好啦——”舒念越看越是惹人爱,双手捏他面颊,“咱们阿阮今日怎么这么操心啊?”
崔述本是满腹心事,被她这般捏着面颊拉扯,一时间啼笑皆非——
待要与她言明利害,心知话一出口,眼前一切必然烟消云散,纠结再三,终究难舍此时亲昵——索性阖目而坐,随她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