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长字,当真是好极了。
惠妃这番炫耀,伤害不了任何人。
从三阿哥起往下排,别说成婚,连动春心的少年慕艾的年纪都没到。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急什么媳妇儿。
惠妃一番得意,无人伤亡。众人还能和气的说着话,讨巧好听的话语,妙语连珠吐出,只为博太皇太后一笑,或是一声夸赞。
然而,一入冬刚到十一月中旬,天气降温骤然寒冷,太皇太后一下子病重,连起身都困难。
太医们从慈宁宫进进出出,面色凝重,面对康熙的询问,只剩摇头。
寒冬腊月,阎王收命。
上了年纪的老人,若是在冬天重病,最容易熬不过去。若是能撑过冬季,到了春天,就又从阎王那儿抢了一岁。
但是,看太医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康熙心里清楚,他的祖母,怕是寿限将至。
侍太皇太后至孝的康熙,直接慈宁宫住下。除了每日辰时到乾清门听政,其他时候都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
哪怕太医们下了无能为力的诊断,康熙还是不甘心。
他翻阅医书、研究药方,甚至给太皇太后喝的药,他都要先尝一口。衣不解带,不分昼夜的照顾在太皇太后身侧。
康熙孝心感人,却止不住太皇太后生命力的衰退。
在太皇太后清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短的状况下,康熙率领王公大臣,放弃乘坐轿辇,步行至天坛,向上苍祈告,愿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
“忆自弱龄,早失怙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诵读祝文时,跪在蒲团上的康熙,涕泪交加,泣不成声。
寒风凛冽,将他的脸、耳朵、手刮的通红刺痛,却不如他心中之痛,万分之一。
大臣们跪在后面,冷风将他们脸吹的皲裂。他们面容肃穆哀戚,眼眶通红,感动于他们所效忠的帝王,至诚至孝。
康熙用尽了各种努力,还是没有挽留住太皇太后的性命。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于慈宁宫病逝,享年七十五岁。
这是一个高寿的年纪,太皇太后在逝世前,握着康熙的手,感慨道:“哀家这一生,活的足够值得。年少伴于太宗身侧,从草原到了盛京,又住进了北京,在这华丽的紫禁城里,度过半生,看大清日益安稳、强盛。皇帝,大清有你,哀家能放心的去见太宗皇帝了。”
“哀家知道,皇帝你是重情之人,孝顺至极。你莫要为了哀家,过于悲痛。人之生死,自然轮回,你切不可因为过度哀戚,而伤了己身,让哀家多有担忧。”
“保成是个好孩子,同你一样聪明又孝顺,心胸也开阔大度,哀家看着他,如同看到你小时候一般。赫舍里氏去得早,保成没有额娘,只有你一个阿玛能疼着他护着他。孩子总会有不懂事的时候。若是他哪天犯错了,你多多包容他,教他道理,给他耐心,等他改正。”
“太后性子温和,不好权势,不喜纷争。她虽不是你生母,却也对你多有照顾关怀。她没有子嗣,全靠你的奉养。皇帝,你答应哀家,要好好孝顺你皇额娘,待哀家护她往后日子无忧。”
“苏麻喇姑跟了哀家一辈子,忠心耿耿,侍候体贴。年少时,跟着哀家的那些人,出宫的出宫,大多数都走了,如今只剩下了一个苏麻喇姑。她没有亲人,又已年老。她曾教过你识字读书,也能算是你读书的启蒙师父。你要代替哀家,为她养老送终。哀家的陵墓旁边,留了她一个位置。”
“皇贵妃她,苏麻喇姑说她是个好妃嫔,太后也夸她是个好孩子。哀家病重这些天,难免有脏污,脾气也多有不好,她却事事亲为,用心侍奉哀家,不曾埋怨,不曾邀功。哀家曾担忧她长居高位,圣恩不断,野心渐长,胤禛又是个出类拔萃的,难免会对保成造成威胁。但数十年时间,哀家看明白了,她心思一如往昔,澄澈清明,有圣人之心,不是不择手段之人。你既喜爱她,帝王孤寒,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也好。”
“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哀家轻动。况且,哀家心中也舍不得先帝和你,就在孝陵附近择地安葬。”
“玄烨,切记切记,勉自节哀,以已为重。”
一桩一桩事,太皇太后拉着康熙的手,交代清楚。再三嘱咐康熙,不可过度哀戚后,太皇太后闭上了眼。
“皇玛嬷!”
感觉到太皇太后的气息停止,手背温度迅速下降,康熙哀嚎出声,声如泣血。
等候在偏殿的嫔妃们,隔着屋子,清晰听到康熙悲痛的哭声。
宫女们拿出准备好的孝服、白花,快速伺候各自主子换上。
没多久,梁九功过来:“太皇太后崩逝,皇上情绪过于悲痛,难以自控。皇贵妃娘娘,还请您去内殿,劝一劝皇上。”
换上一身素服,卸掉妆容和华贵首饰的阮酒酒,轻轻向梁九功点点头,往内殿走去。
宫女们已经给太皇太后换好了衣裳,化好妆容。
人死后身体会快速失温,身体变得僵硬。因此,换衣服的速度一定要快,耽搁不得。
康熙隔着放下的帘子,木然的看着宫女们跪在床前,忙碌的身影。
他脑子嗡嗡的,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里不停浮现起和太皇太后相处的场景。
有小时候太皇太后陪他玩耍的慈爱;有登基时太皇太后牵着他的手,陪在他身边的可靠安全;有他大婚后领着元后去拜见太皇太后时,她面露欣喜;还有他在政事上遇到困难,太皇太后细心为他分析开解。
种种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飞速的在他眼前滚动着。
“皇上,我来了。”阮酒酒过来后,跪在康熙旁边,牵住康熙的手。
康熙的手,往常是热乎乎的,像个烧足了碳的火炉子。此刻,冰冷粗糙。
阮酒酒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她只是静静的跪在康熙旁边,在康熙哭的时候,递上柔软的帕子。
阮酒酒这一个月来,也住在慈宁宫,衣服上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药味。
苦涩浓郁到令人犯呕的药味,和阮酒酒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杂糅在一起,凝聚在帕子上,像母亲温柔的手,轻抚着康熙的脸颊。
“玛琭,皇玛嬷崩逝了。朕往后没有皇玛嬷了。”
哭了许久后,康熙声音沙哑的说出第一句话。
他面目哀伤,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