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冶道:“是。”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主子,蔚小姐后日就要入宫了,奴才已按照主子吩咐为蔚小姐找到替身,不知主子何时安排蔚小姐离开尚书府?”
谢秉安:“明晚。”
翌日一早,云芝把她们主仆二人的东西简单收拾在一个包袱里,等明日进宫时带上。
蔚姝去杨氏房里转了一圈,屋里摆着的拔步床与妆奁都被她卖给了宝隆昌的掌柜,原本逼仄的屋子眼下瞧着空荡荡的。
她敛下眸,眼底泛起潮雾。
明日便要入宫,一旦入了宫门就再也回不来,这一眼便是一辈子了。
蔚姝回到屋里,抱起妆奁上的匣子,准备去往后院,把这些东西交给温九,也是时候让他离开了。
想到往后再也看不见温九,蔚姝便觉得心口发酸,涩涩的难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徘徊在心口积郁不散。
舅舅曾在战场上失去过一个共同经历生死的战友,醉酒后在她面前吐露心声,他当时的感受便是她此刻的心情,细细想来,她与温九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
“小姐。”
云芝追上蔚姝,将两方绣了一半的绣帕递过去:“这个要带吗?”
蔚姝看着云芝手中的绣帕,眼睫微微一颤。
一方是她前些日子模仿娘的绣迹绣了一半的海棠花,一方则是三年前娘绣了两只喜鹊要她送给季宴书的,绣帕的下角还有未绣完的字。
——季宴。
而书字,只开了个头便没有了。
第二日杨家出事,这方帕子便一只搁置在她的妆匣里,未曾拿出来过,这是娘留下来的,她舍不得丢:“给我罢。”
蔚姝接过绣帕放进袖中,转身走入后院,看见站在窗牖前的温九,穿着黑色的侍卫服,头上簪着黑木簪,低垂着眸看着延伸进窗户里的一截树枝。
她顿住脚步,安静的看着他。
初晨的阳光穿透葳蕤的枝叶零零落落的洒在他身上,他就像站在光与黑的中间,垂落的长睫盖住了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眸,他抬眼看人时,眸底冷漠凉薄,好似人世间的极乐悲喜都无法感染他,他垂眸时,平静的好像一潭冰水,冷的让人无法靠近。
“小姐。”
清润的声线传来,蔚姝回过神,冲温九笑道:“我来看看你。”
话罢,抱着匣子走来。
谢秉安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匣子上定格了几许,待她走进屋里坐下,他便坐在她对面,将落在匣子的视线移到她的笑颜上,漆黑的眸化开屡屡清寒:“小姐抱着匣子做什么?”
蔚姝紧张的扣着匣子边角,抬眸见温九平静的看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谢秉安猜出她的目的,并未催促,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
蔚姝刚开口又抿紧唇,低头懊恼的轻咬下唇,察觉到那道一直徘徊在她身上的视线,她鼓起勇气,将手中匣子推到温九眼前,抬眸看他:“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里面有三十两银子与一些首饰,首饰可以在当铺换些银子备用,我知道银子不多,但这也是我唯一仅能拿出来的,你别嫌少。”
谢秉安没有看匣子一眼,只问了一句:“小姐是在赶我走?”
蔚姝搭在桌上的柔夷下意识蜷紧。
温九一直没有放弃要带她离开的念头,也承诺过替她为杨家报仇,可他只是一个从鬼市出来的势单力薄的小奴隶,如何与权势滔天的谢狗斗?
她不能为了自己,为了杨家的仇,将温九拉下水,他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该为了她凭白丢了性命。
蔚姝迎着温九漆黑冰冷的目光,坚定道:“是,我就是要赶你走。”
看着他眸底陡然浮出的凛冽寒戾,她眼睫颤了颤,狠下心续道:“我今日若不赶你走,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绯月阁伙食有限,每天为了分你一份,我都要饿着肚子,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若不是看在你之前救过我,又帮我找到我娘尸骨的份上,我早已将你赶出去了!这笔银子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你拿着它走吧。”
她说的话又狠又绝情。
说完,蔚姝垂下眸,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泛上来的剧痛,眼睫有些洇湿,她收回手拢在袖中,用力攥紧双手,试图用手心的疼痛逼退眼底呼之欲出的泪意。
不能哭出来。
不能被温九看出破绽,不然她的用心良苦都将功亏一篑。
谢秉安打开匣子,取出一支金簪在手中把玩:“小姐送我这么金贵的金簪,可真舍得。”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冷冽。
蔚姝低着头,没有接话。
谢秉安斜乜了眼搭着脑袋的蔚姝,将匣子推到她面前,白皙如玉的指尖在匣上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些东西就想报了我对你的恩情,可远远不够。”
蔚姝倏然抬头看他,清澈的杏眸里氤氲着雾气,眼睫上也沾着湿漉漉的水气,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的眸中,男人轻敲木匣的指尖蓦地顿住,冷白的薄唇轻抿住,视线下移,落在她脖颈的红痕处,眉峰微皱。
今日的药好像还没涂。
这纤细脆弱的脖子再不好好护着,怕是要被拧断了。
蔚姝抿了抿唇,极力忍着喉咙里的哭腔:“我、我就只有这些东西了,再拿不出比这好的了。”
“小姐还有。”
谢秉安将匣子合上,漆黑的冷眸凝着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缓起唇:“小姐跟我走,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
蔚姝娇躯蓦然僵住,杏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见他还未放弃带她走的念头,顿时起身往后退两步,看向即使坐着也与她视线平齐的温九,故作狠心道:“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会跟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