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选也只能是周兮野。
不得不说,政治斗争是残忍的。除了停掉农家乐项目的红头文件,还有一份云南官媒批评周兮野的报道:过于“左倾”,要警惕“左倾”冒进主义的再次盛行,没有将具体政策与具体国情结合。
两天内,孟庆功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和刺目的红头文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觉得良心不安。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安,明明他是讨厌周兮野的,讨厌她的独断专行,不讲情理。
可他觉得就这么草率地去掉一个造福百姓的项目,掩埋真相,让百姓蒙在鼓里,他觉得羞愧——明明没有严格督查下面办事,是警局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在周兮野没有官复原职的时候,她又被狠狠打了下去,连发声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说周兮野从检察院离开是有中央的特权吗?不是说令行止和她有一腿吗?不是说裴知予是她老公吗?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帮她说话?
就连孟凌难看电视的时候,听到这条新闻都叹气摇头,“可惜啊,可惜啊……”
孟庆功惴惴不安。
“爸爸……爸爸!”女儿叫他,他笑笑回神,“今晚不讲睡前故事了好不好?爸爸有点累。”
女儿点点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爸爸,我看新闻报道上都说你可厉害了,帮助了那么多人,还打倒了坏蛋周兮野!”
孟庆功一愣,“坏蛋?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们的幼儿园老师,她说周兮野不是好人,爸爸你认识她吗?”
孟庆功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爸爸认识周兮野,但她不是一个坏人。”
“那她害那么多人无家可归……”
他没法回答女儿的话。
不是这样的,孟庆功靠在床头,手里的烟落在地毯上,发出焦味,差一点就起了火。
不是这样的。
孟庆功起身到院子里抽烟。
月亮很圆,在树枝上开了花。
“噔——噔——蹬——”
有人敲门,孟庆功直起身子,掐灭烟,穿着人字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噔——噔——蹬——”
孟庆功一把拉开门,“谁啊,这么晚了……”
是周兮野,带着鸭舌帽,穿着一身黑的周兮野。是这两天一直在他脑子里想到的人,是他在新闻上看到的人,是他在路边听到被议论的人。
下意识地,二话不说,孟庆功把门关上。
门关上的一瞬间,一阵风袭来,周兮野闭上眼,她瞬间就明白了孟庆功的态度,她很愤怒。
“我为什么而来你很清楚,开门见我!我有话要问你!”
门还是紧紧地闭合着。
风吹过,叶子飘起来。
周兮野深吸一口气,越是愤怒,越是理性。
“孟庆功,你还记得你的入警誓词吗?”周兮野缓缓说,“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为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我问你,你作为昆明市公安局的局长,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配不配得上「崇高」二字?!我再问你,你真的做到了执法公正了吗?最后,我问你,你真的尽到了为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的责任了吗?”
孟庆功一个激灵,背过去的身子一顿。
周兮野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鞭,狠狠抽动着他的灵魂。
门缓缓打开,孟庆功沉着脸看她。
“周书记,你想要做什么?”
周兮野看着他,眼睛很亮,比月亮都要亮。
“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不告诉所有人农家乐被取消的真正原因?你到底怕什么?”
孟庆功看到周兮野,与她对视,想到她迟早都会输,突然心里什么都不怕了,“周兮野,你要我说出真相,你要我对得起百姓。可我的生死根本不在百姓手里,是在他们手里。”
周兮野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孟庆功很想看到周兮野被打击的模样,现在看到了,心里也没那么爽。他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周兮野,“你看看你,你现在不可悲吗?我不想变成你,可怜兮兮地过来求你最讨厌的人……我不想有这一天。更何况,你的那些大道理,一点都不实际。”
周兮野愣住了,半晌,她突然仰天大笑。
在这笑声中,孟庆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你笑什么?!”
周兮野不再笑,摇摇头,“你不告诉大家事实,掩盖真相……你觉得这就能打败我?你觉得这就能让我万劫不复?你们觉得这、就能让我再也爬不起来!?”周兮野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道不同不相为谋,孟庆功,你会为今晚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说完,转身就走。
孟庆功像是着了魔一样,叫住了她。
周兮野还真的停下了脚步,不过她不打算听孟庆功的条件亦或者是演讲,缓缓转过身,她看着他,“孟庆功,你父亲上战场的时候,想的肯定不是自己的生死。他要守护自己脚下的土地,他要为自己身后的百姓开太平,他要为死去的战士们复仇,他相信他的祖国的是人民的祖国。”
孟庆功看着周兮野的嘴一张一合,说出了最伤人的话,一把利剑腾空而起插入他的胸膛——
几乎将他的灵魂劈成两半。
“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最大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