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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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凭低着头没说话,拓拔余搂了她肩膀,凑近了,轻轻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你很可爱,朕很喜欢你。”

他嘴唇湿润柔软,冰凉凉的,好像是水里什么软体动物。冯凭吓的一哆嗦,心咚咚跳起来。她什么都不懂,然而本能地紧张。拓拔余说:“朕喜欢你勇敢,你家人都死了,宫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可你看你现在活的多好?不小心就跟了个好主子,吃的好喝的好,又不用干活,整天就是陪皇孙玩,养的白白嫩嫩的,多让人羡慕。这宫里就你运气好。朕要把你留在身边,你很有福运,肯定会给朕带来好福气,保佑朕逢凶化吉的。”

冯凭连忙趴下,磕头说:“皇上的厚爱,奴婢心中晓得。只是奴婢已经是皇孙的人,皇孙现在还在囚笼中,生死未卜。奴婢心念主子安危,不能背弃他,来生愿生作牛马,报答皇上垂爱。”

拓拔余站了起来,整个人就又高大起来了。拓拔余失望地看着她,道:“你跟了我,我就让人放了他。”

冯凭鼓起勇气,说:“皇上心地仁厚,皇孙也一定会感念皇上的恩情。皇上放了他,不论将他发配去何地,请让我跟随他一道去,不要让他独自一个人前行。”

拓拔余失落地说道:“为什么你们都有朋友,唯独朕没有?朕的母亲死了,保母离去,朕派人去找她也找不到。连李益,他原来教朕读书,现在也称病不肯进宫了。宫中朝中,没有一个人是朕的朋友,他们要么避着朕,要么想利用朕,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也不肯来陪一陪我吗?”

冯凭不敢回答,只是跪着,深深地将头埋下去。

拓拔余看到她这副态度,心终于是沉沉地坠了下去,叹道:“好吧,朕只是随口问一问,不是真的要留下你。”他伤感道:“朕不是自私的人,怎么会忍心让你留在宫中陪朕送死呢?”

冯凭惊了一惊,还没说出话,只见拓拔余缓步走到宫殿前,望着宫殿门外的南飞的鸿雁,渺小的黑影子在高空中隐现。他满怀怅惘,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候鸟要往南方飞,去避冬,人也要往好的地方去奔。你不愿意跟着朕是对的,朕现在自身难保,也保护不了你。朕只不过是皇后和朝臣们手中的棋子,你想的很对。你想跟他去就跟他去吧,朕放你们出宫,你去奔好前程吧。”

冯凭道:“皇上……”

拓拔余没有看她,转身叫来他的亲信,是个宦官,这人叫王冲,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子,拓拔余让他去传旨。冯凭发现那圣旨是提早就已经写好了的,心中又惊讶了一下,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怜悯。

王冲接了拓拔余的旨,显然也知道圣旨的内容,是早有准备的。他小声问道:“皇上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拓拔余站在殿中,背对着大敞的宫殿门,背对着冯凭,声音无限低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告诉他,朕不想杀他,也不想他被别人杀了。一家兄弟,一只鸟窝里长大的雏鸟,为什么非要自相残杀,让外人趁虚而入呢?朕还记得小时候一道在阴山骑马,虽然很遥远了,朕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活着。”

王冲是个侍候他多年的老监,听到这话,眼睛里滚滚的都是泪花,含泪说了句:“哎,皇上说了,老奴记着了。老奴会把这话原样带给他的。”

王冲很快携着圣旨出去了,冯凭还呆呆地立在殿中。拓拔余转身面对她,勉强笑了一笑,道:“时候还早,你愿不愿陪朕在宫里走一走,待会朕让人送你出宫。要快入冬了,再过些日子就没什么景了呢,趁着今日天气还好。”

冯凭礼了礼,道:“随皇上的意。”

拓拔余往殿门外去,身后的内侍跟上。经过冯凭身边,他抬起了大袖,侧身注视着她:“来?”冯凭正要跟在他身后,见这动作,呆愣不解,拓拔余笑说:“来呀?朕拉着你的手,不要害怕。”

冯凭紧张的伸出手去,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握上去,和拓拔叡真有些相似,都是清瘦的男孩子的手,手心有薄薄的一层茧子,那是自小习武留下的。

宫殿外是朗朗的晴天。从太华殿的高处看下去,整个宫城尽收眼底。时节已经是深秋了,树叶子也变了颜色,红的紫的黄的景致点缀在黑漆漆的宫殿屋瓦间。一阵凉风吹来透了衣,冯凭深深打了个寒噤,随着拓拔余下阶。

“年年岁岁花相似。”拓拔余携着冯凭的手,顺着满路的花香,穿梭在枝叶繁茂的花园中。地上铺满了落叶和残红,蜂子嗡嗡地闹着。他叹气说:“这才几天,花儿都谢了。”他伸出白皙的手,到那枝头上,想折下一朵稍好的花儿,然而选来选去,全都是半凋零的。好久才看中一朵勉强鲜艳的,他采了下来,递给冯凭:“闻闻香不香?”

冯凭说:“挺香。”

拓拔余说:“其实这宫里的景致,我都看腻了,没什么可看的,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地方。我原来还想做个将军,可以到处去打仗,肯定有意思。”

冯凭发现他一下午说了很多我,我来我去,把朕给忘了。然而某个时刻,他又能突然想起来,又说一句朕。但说着说着就忘了,最后又变成了我。冯凭不提醒他,他自己也晓得自己语无伦次。他避不开这个字眼,最后干脆就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拉着她的手走着。

第29章 天目寺

拓拔叡和常氏布衣出了宫。

布衣是草民穿的衣服,粗麻布织成,没有锁线没有纫边,露着歪歪斜斜的针脚和粗劣的针线头子。

出宫这一段路,他走的特别艰难。他非常想出去,脚步行个不停,然而腹中饥饿,头眼昏花,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他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脑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被一个目标操控着在往前走。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只想停下来,躺下,睡一觉,他不渴望芬芳的锦被,也不渴望柔软的床铺,只要有个草窝让他躺下来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只想让自己脚步停下。

常氏在旁边搀扶着他。出了贞顺门,又上了马车,顺着御道直行,出了城门。

拓拔叡昏昏沉沉靠在常氏怀里,常氏一边用手抚摸他,安慰他:“殿下别怕,到了地方就安全了。”一边伸手揭开车帘,查看马车外的景象。

拓拔叡身上火烫,他高烧已经好几天了,常氏摸着他滚热的额头,看着车道两旁的景物,心急如焚说:“很快就到了,咱们先洗个热水澡,喝点热汤,再找个大夫来看看,好好睡一觉。”

马车在一座偏僻的寺庙前停下。寺庙非常冷清,寺门小小的不过一丈,门是木门,门前石板地上长满了绿绿的青草,低矮的垣墙上生了碧绿的青苔。冯凭站在寺门前,一看拓拔叡的马车到了,连忙赶上来,帮着常氏搀扶他。

寺中的一个住持,两个小沙弥,也都到门前来,住持礼了一礼,道:“小僧已经让徒弟将寺中的房舍收拾出来了两间,快将这位小施主搀扶去休息吧。”指挥两个小沙弥带常氏去山房。

寺庙总是比寻常百姓家要富有的多,外面看着麻雀虽小,实则五脏俱全。住持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院,环境非常怡人,院中植了许多翠竹。

两个沙弥拿钥匙将山房门打开,常氏扶着拓拔叡上台阶,见是几间连着的屋舍,占地不大但看着整齐,似是刚刚修缮过。地是石板地,打扫的很干净,屋中主要陈设都有,靠着东边窗子放着一张大榻,上面铺着席,爹放着被褥,枕头,可日常坐卧,也可睡觉。榻下是一张黑漆漆的桌案,侧面也设了席座。

常氏将拓拔叡放上床,又道:“麻烦住持,能不能帮忙送点热水来。”

住持道:“热水送不过来,只能自己烧,那侧面有一间厨房,里面有锅灶,旁边有口井,井边有桶,可以打水。”

常氏道:“多谢住持。”

常氏让冯凭看着拓拔叡,她去井边打水烧热水。冯凭呆呆地坐在床上,让拓拔叡靠在她怀里,心里非常不安、难受。他一直在发烧,一边发烧一边抖。

两个小沙弥找了木盆来,常氏将烧好的热水用桶拎进来,倒进盆里。

常氏已经很多年没有干过重活了,拎了几桶水就累的气喘吁吁。水弄好,常氏将拓拔叡脱干净衣服,让他坐到水盆里,用软布撩了水替他洗澡擦身。

冯凭不敢看,借口到厨房里去看看,常氏说:“别去厨房,你去问问住持,有没有里面穿的干净衣服,拿两件来,他那衣裳没法子穿了。”冯凭答应了,到前院去找住持说话,住持给她找了几件衣裳,冯凭捧着回去,门还是关着的。她悄悄将眼睛伸在门缝里看了一眼,见拓拔叡水淋淋地坐在盆里,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常氏在给他洗头发。

冯凭在外面等了一会,没听到常氏叫,又凑到门缝里去看,这回见拓拔叡已经到了床上,常氏用个帕子在给他擦头上的水。

冯凭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常氏说:“进来吧。”

冯凭推开门进去。

常氏下床来,翻看了一下她找来的衣服,便捡了一件,拿去给拓拔叡穿了。

他穿上衣裳,冯凭终于敢正眼看他。冯凭走到床边去,接着常氏方才的动作,用个帕子替他擦头发上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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