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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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台瞧了他一眼:“我也知道是谁指使的。”

矮个儿一听,愣了,这小两口不是玩人吗?白熬一宿!商细蕊低头继续吃,程凤台半天没再说话,等平心静气了,打发走了高低个儿,确实也没有怪罪他们。

这之后,程凤台花费了许多金钱与人情去刘汉云处周转,商细蕊本身也有很大的面子,使人愿意做这个和事佬。宁九郎在国外的,都被惊动了,与锦师父通了一个长途,说了很和气的好话。刘汉云与商细蕊父子一场,说到底又有什么冤仇呢?无非是为自己清誉着想,不愿被商细蕊的污名拖累。这一来,枪也放了,名也有了,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他刘委员眼里不揉沙子,大义灭亲,目的已然达成,商细蕊究竟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程凤台奔走完这件事情,日子就到了四月份,曹贵修催了好几遍要书要副官,程凤台心里很放不下商细蕊,想安排高低个儿暗中做保镖。商细蕊一定不肯要,他生生挨了一枪,还在那吹嘘自己武功高呢!

除去商细蕊这边,程凤台还有着一件心事,就是察察儿。察察儿自从那天晚上和他吵过嘴,对他就冷言冷语的,这丫头生性里的凉薄和独,恨程美心,十年多能够一句话也不同程美心说,现在说不定就恨上程凤台了。程凤台心里难受,但是无计可施,光凭曹司令那一层关系,他和坂田也断不得来往,不管怎么看,程家亲日的事实是定论了。

在察察儿的事情上,二奶奶不但不劝慰程凤台,反而埋怨他纵容察察儿去念书,认为察察儿在学校受了洋人的坏影响,变得人小心大,这么多主意。二奶奶对程凤台结交日本人的事情也很看不上眼,背地里不知道奚落过多少次,骂程凤台没出息,软骨头,可是,这是毕竟男人们的事业呀!宅眷女人,懂得什么男人们的大道理?当家老婆都不插手,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奶奶倒要管着哥哥不许做这不许做那,像话不像话了?不像话呀!于是对察察儿看管得尤其紧,除了家教和老葛的闺女,一概同学外人都不许见。这样紧张了一个多月,察察儿并没有恢复原来闺阁女儿的娴贞,反而变得更加激动,更加怪癖。在程凤台离家的那一天清早,大人孩子都来送他,唯独察察儿没有到。

程凤台心里叹气,转身正要走,察察儿就站在清晨的薄雾里,拦着大门瞅着他,瘦瘦小小的人穿着青色的绸衣裙,两手别在身后,像是个有口难言的样子。家人们见此情形,料想察察儿是舍不得哥哥离家,兄妹有贴心话说,说开了也就好了!特意退开一点远,让他们说话去。

程凤台心里一热,上前笑道:“这么早起来,来送哥哥?”

察察儿问:“二哥这是去哪儿?”

程凤台说:“我去见姐夫家的大公子,你还记得吗?那个穿军装马靴的。你要点什么小玩意儿?哥哥给你带回来。”

察察儿说:“哥,你又骗我。”她说:“你是不是去给日本人走货?”

这要是自己的孩子,程凤台抱起来就扔给二奶奶料理,还能这么多话,这么好脾气?可是察察儿不同,察察儿与他吃过苦,是他的心肝肉。程凤台压住气儿,依然温柔地说:“真不是。我走货都是悄悄的,哪能这么招摇?对不对?不然你看我箱子里带的,都是曹大公子要的书。”

说着,竟然真的要开箱给察察儿看,察察儿眼睛也不瞄一下:“不用了。我不信。”

程凤台动作一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就减了:“等我回来和你细说,四天,不,三天。”

这一个多月里程凤台也没做出合理的解释,察察儿根本不信这三天,程凤台不管她信不信,拎起皮箱越过她就走了。察察儿望着哥哥的背影,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蓄满泪水,顷刻就落下来,她哽咽道:“哥!我不能看你犯错!”

程凤台眼圈也红了:“我有没有犯错,时间久了你会知道。”

察察儿在身后凄厉地叫喊,叫他哥哥,叫得那么绝望。程凤台狠下心走出没几步远,就听见身后二奶奶四姨太太等人失声惊呼,他一转头,察察儿手里攥着一把小手枪对着自己,这把小手枪程凤台认识,象牙雕花的迷你型,商细蕊也有一把,他们两个开枪还是他教的呢。

察察儿哭着说:“哥!你回头吧!当汉奸,没有好下场的!我们一定会赢,他们长不了!你回来!”

程凤台怒道:“把她带回去!不许乱说话!”

察察儿偏偏要说:“国军在打日本人,共军也在打日本人!日本人胜不过全中国!哥!你信我!你别走!”

二奶奶他们就要上前拉走察察儿,程凤台不忍看她,刚一回身,身后爆起枪响。

二奶奶尖叫出来,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晕过去,被四姨太太搀住了。几个小孩吓得大哭,正是慌乱做一团,护院只肖几秒钟便挡到程凤台身前,另有人下了察察儿的枪,打出的子弹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只有那一声震耳欲聋。

程凤台将皮箱缓缓放在地上,说:“把枪给她。”

护院呆着没反应。

程凤台大喝道:“把枪给她!”

护院不敢给,察察儿也不敢接,那一枪没打着程凤台,却把她的心击碎了,她再也没有勇气了。二奶奶淌着眼泪抱着察察儿:“三妹!三妹!你可不能这么对你哥哥!亲兄妹有什么仇!要动枪啊你!”

察察儿在众人的簇拥与推搡之下回家去,留下一句一句的呼唤剜着程凤台的心。

第122章

一早上闹出这样揪心的事情,程凤台就特别想要见一见商细蕊,商细蕊根本也不会安慰人,见到面,说说话就够了。这个时间还早,商细蕊竟已去了水云楼,赵妈说是戏班来电话叫走的。程凤台怕有什么变故,立刻让老葛转头去了水云楼。戏楼正门未开,大圣与几个小戏子守在后门口,见到程凤台,有点心虚似的支支吾吾拦在那,程凤台今天心气儿不顺,不与他们废话,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面,雪之丞满脸委屈地站在商细蕊跟前垂泪。商细蕊则是背对着门坐,很有派头很淡定,像是一个在给学生训话的班主任。他今天耳朵一定又不好,没有听见程凤台进来的声音。雪之丞向程凤台瞥过一眼,扭头擦了眼泪,他也没有发现,只顾攥着那支蝴蝶钗子和气地说:“我没有怪你,你摊上这么个出身也怪可怜的,那当哥哥的也忒蛮横。照我们这儿的道理,只有给本家存根的,哪有扇着弟弟的脸逼着参战送死的,何况你从小过继给姨父,不该算你们本家的人了。”九条家在日本是权倾一时的大贵族,这一次对华发动战争,就有他们家的煽动与支持,开战后自然是全族男丁不分老幼舍生忘死。雪之丞哪舍得为了国家死,九条前脚上战场,他后脚躲到热河的侨民办事处混日子。年后,九条战事稍歇,派人扇了雪之丞一顿大嘴巴将他押送回北平坂田部,斥他是逃兵,若有下次,就要枪毙了。商细蕊顿了顿,继续挑拨离间:“再说句大实话,你们干的并不是保家卫国的光彩事,战死多少人,也只能叫报应。你吃着欧洲人的粮米长大,倒要替日本人受报应,生恩不如养恩大,你好好琢磨琢磨。”

雪之丞摇摇头:“不是‘你们’,这里面没有我,我不能参战。”他顾不得程凤台在场,两步跨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抱着头,哽咽道:“姨父听见我参加日本法西斯,非常失望,要与我断绝关系。姨母急得病了,我想回法国去看她。”

商细蕊怔怔盯着他:“别说了,我真听不见,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实话听,前阵子你偷偷来台下听戏,哭得厉害,孩子们眼尖瞧见了告诉我来,我就认出你了。你没脸见我,我也没意思招呼你。本来咱俩也没多深的交情,以后就别见了。”

雪之丞哭得抽气儿,握住商细蕊的手抵着自己额头:“商,非常抱歉,这一切灾祸都是由于我的存在。你是东方不可陨落的戏曲之神,我愿意以生命的代价恢复你的听力!”

程凤台看到这里,一阵鸡皮疙瘩,这小子演话剧呢在这!得亏商细蕊听不见!雪之丞说得激动,竟去痛吻商细蕊的手指,这里面当然不含有任何绮念的成分,纯粹是西洋人的做派。商细蕊扮妆后,倒是被洋鬼子当做女孩子行过几次吻手礼,每一回都是受惊和羞愤,此时哎呀一声站起来,手指使劲蹭着长衫,企图抹掉那份触感,愤然道:“你给我放正经的!不让你说话你就啃我呀?!”

程凤台看不下去了,上前薅住雪之丞的领子拖起来,拿蝶钗往他怀里一塞,斥道:“出去!”

雪之丞按住胸口的蝶钗,红眼睛红鼻子的茫然地望着商细蕊。程凤台懒得与他废话,高声向门外嚷嚷:“你们吃闲饭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敢让你们班主和日本人打交道?”

大圣带着孩子们连忙进来把雪之丞轰了走,杨宝梨听了半天壁脚,已经看穿雪之丞的为人,便要甩几句闲话欺负欺负日本人:“这位先生,您快走吧!我来水云楼好些年也没见过您的尊面,咱们唱戏唱得好好的,怎么你一露脸,就给班主带来这么大的祸?百八十口的饭碗全得砸在您手里!我要是您啊,我不好意思上这儿哭,我回家蒙着被子哭!”杨宝梨说着,做出一个撵狗的手势:“走吧走吧!别再来了!啊!来了两回就要耳朵,再来就该要命了!”

雪之丞几时受过这番奚落,臊得脸通红,一步一跌捧着蝶钗走了。

大圣给程凤台倒茶,堆笑解释说:“一清早的这小子堵着门号丧呢!说啥也不走,听不懂人话!那几个伶俐的都不在,想着请班主拿主意,赶巧班主耳朵不利索,一接电话也不问究竟,就来了……”

程凤台不动茶杯,皱眉看一眼手表道:“我这几天出趟门,你们看紧着商老板!”他手指一点大门:“这种事情绝不能再有!不但日本人要严防,那些不三不四的什么贝勒,不许进后台!弄得后台比市集还乱!”

大圣心想这样急赤白脸的看管着爷们,叫您一声班主夫人可真没叫错!面上点头哈腰的应承了:“再来我都都给一棍子打出去!”雪之丞一搅合,程凤台也没时间和商细蕊多说,大声道:“我走了!过两天回来!”

商细蕊眼睛盯着程凤台的嘴唇,读懂了他的话,一点头:“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一边向大圣一挥手,大圣带着孩子们很识趣的出去了,在门外议论说:“二爷今天怎么了,这么大气性!”

程凤台走向商细蕊,还差两步,商细蕊拽着他领带牵过来:“早点回来,你回来我唱小凤仙给你听!”说完,照着程凤台嘴巴腮帮子嘬了响亮的两口,然后也朝他一挥手:“行了!去吧!”自己坐那专心调制粉墨。程凤台摸摸脸,露出一点笑。

大圣他们就看见程凤台阴郁着脸来,缓和着脸走,打趣道:“瞧瞧!这是吃了咱班主的好药了!”

程凤台看出来商细蕊是比前些年有长进不少,本来嘛,这个年纪的青年,一年比一年像个人样,商细蕊在场面上混的,见识多,眼界宽,更加日行千里。过去为了姜老爷子当众申斥,商细蕊如何的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甚至要避走他乡散心。如今面对耳疾这个无解之题,比当初丢了面子不知严重多少倍,哭过闹过心灰意冷过,时日久些,竟像是逐渐自释了,并没有一味消沉下去,听不见的时候给孩子们说说戏,摆弄摆弄头面颜料,也挺自得其乐,他是沾上点戏就能活的一条鱼。

程凤台和两个大伙计以及腊月红在路口汇合了一同出城。腊月红短衣长裤,两手空空,特意剃光了头发,比唱戏的时候精神多了。坐进车里,程凤台问:“一点贴身的物件都没有?”

腊月红挺不好意思:“我不用,反正兵营里发四季衣裳。”

程凤台点点头:“后来脱班的钱从哪儿来的?”

腊月红低声道:“找我师姐凑上的。”

为着腊月红辞戏,商细蕊没少发脾气,合条件的副官也不只有这一个,程凤台不愿触霉头,袖手旁观一点忙都没有帮腊月红,由他自寻生路。今天看见他寒酸,本想帮衬他两个体己钱,听到这句答话,扭头看一眼这孩子,很觉得意外。薛千山再有钱,落到十姨太手里的就有限了,水云楼的违约金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一挖,二月红的积蓄全被挖空不算,大概还要借贷典当一些才能凑齐。腊月红待他师姐情深义重是真,关键时候,舍得朝他师姐下手也是真,是个厉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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