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婉青道:“他死后的诸般布置,写于诏书,让我做皇帝。”
“皇帝……”随随看了看遗诏,再看了看玉卷册书,叹道,“一个皇后,加上一个皇帝,的确比宋夫人划算。”
南婉青不解其意:“宋夫人?”
随随道:“我还以为是宋阅。”
“宋阅?你……”南婉青疑道,“为何是他?”
“为何不是他?”随随打了个响指,诏册二卷悉数送回长匣,收拢端正。
南婉青道:“我与他过的什么日子,你岂是不知。”
“我不知。”随随却摇头。
南婉青行去榻边,书匣合盖,放回鸳枕之侧:“宋家名门望族,累世公卿,我是什么东西,虽说明媒正娶,哪一人正眼看我。那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心思,无利不起早,恨不能长一身的心眼。原想着南家是庙小妖风大,那宋家的池子不浅,王八更多。”
“你是不喜欢他家里的人?”随随稍作思索,又道,“可你们当初很是恩爱。”
南婉青噗嗤一笑:“我不与他恩爱,如何给你办事?”
随随道:“他……似乎待你也是真心。”
“真心?”南婉青更是好笑,“宋阅算哪门子真心?不过是摸清了喜好,对症下药罢了。当年在宋家是什么苦日子,察言观色、端茶倒水不说,那些活计自小做惯了,无非是记的人多了,也不打紧。要命的是没日没夜念书、背书,学得吟诗作对,出口成章,方能哄他开心。”
“那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他视若珍宝,爱之如命,我都不喜欢。”
“我不在意《庄子》有几篇是庄周所作,有几篇是庄周弟子所作,还有几篇是后人伪作。我不在意子产、子美、公孙侨、公孙成子是四个人,还是一个人。我不在意《燕燕》一诗中的‘南’字,是念‘远送于南’,还是‘远送于您’。我不在意该读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或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立志求索的学问,于我而言,无聊至极。”
随随倒是感同身受:“确实听着便心烦。从前看你与他们言谈甚欢,还以为你也喜欢那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喜欢,”南婉青道,“若非有所求,何必曲意逢迎。他以为我是笔墨知己,志同道合,处处心有灵犀。我看他却是一本又一本读不尽的书册,一场又一场不能懈怠的比试,以及一条又一条不能答错的题。”
“他的真心并非为我,而是当年尽善尽美的妻子。”
“是么?”随随迟疑不决。
“是。”她答得斩钉截铁,“你曾问我,萧景松饮毒酒亦是真心。其实他与宋阅并无二致,不过都是钟情于一个因人而异的幻影。”
“他的母妃以姿容受宠,以姿容遭妒,最终困死冷宫。彼时他年岁稚嫩,无能为力,不得已抱憾终生。因此格外怜爱肖似先母的女子,这些话从前我都与你说了清楚。”
随随一愣,应道:“似乎……是说过了。”
“他的先母什么性子?温柔娴雅,心慈乐善,一等一的贤良。”南婉青又是一笑,“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余的酒囊饭袋,墙上凿个洞,他们也可淫性大发,何况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说也罢。”浅碧微温,半满梅花盏,南婉青斟了一杯茶水,言尽于此。
随随道:“你把自己捣鼓成这副鬼样子,是为试他的真心?如今得偿所愿了?”
“这倒不是,”南婉青饮尽清茶,再斟一盏,“原先只想看笑话,笑他虚情假意,笑我自作自受。如今种种,是我意料之外。”
随随冷笑道:“你是自欺欺人。”
“那在你看来,我是什么人?”
“你……”随随半晌无言,良久方道,“你是一个好帮手。”
“宋阅所见,是知书达理的宋夫人。萧景松所见,是楚楚可怜的弱女子。而你所见,是言听计从的好帮手。”她娓娓道来,条理分明,并无怨怼之意,“至于南婉青,没什么人见过她。”
“你见过,在很多年前,你们见过一面。而后再没人见过她,我也不常见她。”
“只他见过,还给她唱了小曲儿。”
“就是不怎么好听。”
随随默然。
“有些事我瞒着你,没有说实话,”南婉青道,“从前求的一处衣冠冢,说来是为你成仙后做打算,我好离宫逍遥。实则……”
随随心下一沉:“你动了什么手脚?”
南婉青道:“不是动手脚,也不是骗你,只是不曾与你说尽。若你得道飞升,回复神力,应当不吝许我一个心愿。衣冠冢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打算,我的心愿,还不敢问你。”
随随将信将疑。
不敢问……
倾城之色,倾国之势,通天之术……
凡人该有的不该有的长处,她已然尽然收入囊中,还能有什么心愿?
随随问道:“什么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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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册文非原创,由多篇皇后诏册整合而成,有删改。
[2]遗诏非原创,参考多篇帝王诏书,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