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陈怔住,眼底的雾气好像消散了些许。
然后程隔云松了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兀自认真道:可是差我还是远了。
唐陈:
程隔云看了眼手表,已经五点半了。
你转过去。他说。
唐陈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身,但是也并不忘防备,和他拉开了几步距离。
程隔云注意到这点,笑着摇了摇头,他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过了好一会儿后,唐陈的肩膀被拍了拍。
是一朵纸花,折了两层,看着很厚实很大,但并不影响它的灵巧。
你现在不愿告诉我没关系。程隔云垂眼:这里面写着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你回家了就可以打开。但是我得跟你说清楚哦,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的,你不要被骗了。
唐陈接住那朵纸花,他手有些抖,导致纸花差点掉下,不过还好他手够快,又重新将花接住了。
为什么?他问。
他只是一个辍学的、会抢别人钱的小坏蛋,他并不值得任何人来帮助他。
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你不是坏小孩不行吗?就想帮你不可以吗?程隔云把纸花推进了他掌心:我这个人很讲究眼缘的,就算你不是个好人,就当我买教训好了。而且换做任何人遇到了这件事情,对象还是你这样一个小孩,都该伸出援手的。
受他那个不知名的妈妈的影响,他父亲不同于古书里写的那些饿死的传统文人,反而很会理财,他也教会程隔云该如何管理自己的钱财。
一次旅行后,程彧和程隔云做了个约定,从程隔云十岁开始到他十八岁,每年都资助西部贫困地区五名成绩优秀的学生完成学业。
程彧性格温柔良善,程隔云虽然娇生惯养,但自小受他教诲,认真帮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把这当成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不是刻意。
否则以他的性格来与人相处,人缘也不可能如此好。
他最终摸了摸唐陈的头,转身离开。
我得回家了,你要是有事就来找我吧。
唐陈看着他移步离开,没有回答,一切就像一场虚幻的梦,只有手上那朵有实感的白色纸花证实着这一切的存在,告诉他并不是身在梦中。
是一朵玫瑰。
唐陈捧着它,原本想将它收进衣袋里,可是想了想后,还是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它别在了自己的腰间,再用衣服盖住,这样才不会被发现。
程隔云扒着厨房门,探了个头张望,问:好了吗好了吗?
他委屈巴巴地说:橙橙好饿哦。
程彧回过头来看着他,答道:五分钟好不好?去洗手然后在餐桌前坐下,等我五分钟就好了。
程隔云眨眨眼,试图蒙混过关:四分钟。
那就十分钟。程彧笑着说。
他连忙否决:不不不!五分钟就五分钟!
程隔云瞬间乖巧,洗干净手自己拉好椅子,规规矩矩在餐桌前坐下。
我今天遇到一个小朋友,程隔云的腿摇来摇去,目光则是稳定地随着程彧移动:我挺想帮他的,可是他不愿接受。
程彧将菜放到桌上,想了想,问他:你会把帮助当一种施舍吗?
当然不会!程隔云双脚着地,十分认真地说:我是真的很想帮帮他,如果我变成那种样子也会需要别人的帮助好吧。
程彧解开围裙: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你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呢?人的信任是很宝贵的。
那你相信我吗?他突然问。
程隔云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感情直白又在理智里逐渐收敛,最后化为一团孩子气:橙橙晚上是真的很怕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睡。
程彧在他对面坐下,无奈答:可是你独自睡觉才半个月不到,台灯不够吗?
有台灯的话我会失眠。程隔云做出祈求的手势:拜托拜托,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程彧被他逗笑,倒也没再一直拒绝了,只是问:你这样以后一个人住怎么办?
谁说我要一个人住了,我要一辈子和你住在一起。程隔云知道目的已经达成,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好啦,我开始听话吃饭了。
晚上十点半,程隔云果然抱着他的小枕头敲响了程彧房间的门。
程彧再看他的时候,程隔云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大床上,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
于是程彧俯身,为他盖好被子:开空调不盖被子很容易着凉的。
程隔云乖乖拉好被子,侧出一只眼睛看程彧,讨要着夸奖:我盖好了,橙橙听话吗?是不是很乖。
他摸摸程隔云的头,目光本就柔和,再温柔一些则如月下的水般:橙橙是世界上最听话最乖的好孩子。
那我要晚安吻!他转过身来,正对着程彧,说:祝我好梦吧。
程彧在他发顶上吻了一下:晚安。
钱呢?他问他。
没有。他回答,声音很小,但又重复了一遍:没
一巴掌劈头盖脸打下来,直接断开了唐陈的后话,他眼冒金星,脸上很热,像流了满脸的血一样热。
我养着你,是叫你吃白饭的吗?那个死鬼老太婆真是个神经病!捡你个破烂回来干什么,死了还要老子花钱给她买地男人又开始忿忿不平地骂起来,期间不忘往他身上踹两脚撒气。
唐陈抿着唇,并不回答。
他几乎每晚都遭受着这样的毒打,不过也有少数时候,要么是男人打牌多赢了几十块钱,心情好,可能放过他,要么是他但唐陈以后不会再做这件事了。
夏日这里热得像蒸笼,汗臭和其它油腻的味道杂在一起,让人很不好受。男人打骂完唐陈后,又回到他那不能再老的电视机前重新打开了球赛,而唐陈则是一瘸一拐地到了楼里走廊公用的淋浴室。
一层楼分了十几个狭小的房间,所有人都在这儿洗澡。他小心翼翼地将门别上,确保不会有人打开这,然后抽出了自己别在腰间的那朵纸玫瑰。
纸玫瑰早已起了皱褶,有些乱了,唐陈轻轻地将它抚平,生怕弄破了这张脆弱的纸。
他没有想过要去打开这张纸,在日复一日毫无新意的辱骂中,他也做好了烂一辈子的觉悟。他被丢在垃圾桶旁边,满身是病,被赋予随意的姓名,从小辍学,甚至连户口都没有,他的人生就该如此糟糕。
如果能将这朵纸玫瑰一直保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中别样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