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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93节(2 / 2)

陆瞻掣下袖口,倚回栏杆,正如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结痂的伤口剧烈的发疼发痒,只能沉默在无人问津里的那些委屈,顿时铺天涌来,嘈杂而喧嚣。

但他知道,那种疼痛是伤口在愈合,将在他荒芜的心上重新长回希望。他虚弱且放松地笑着,“本来不觉着怎么样的,一见你,忽然疼起来了。”

芷秋满目的星辉里闪烁着血污里的他,他平日最爱干净了。想到此,芷秋又收了泪,帕子伸进去擦他脸上的血渍,“我马车上还带着面盆呢,回头到了有水的地方,我打水给你擦洗擦洗。”

“还带着面盆?想得真周到。”

“可不是?你们男人家哪里有我们女人家心思细致?专门带着给你擦洗的,你不是早晚都要沐浴嘛,眼下大约是有些不方便了,将就些?”

“好。”

说话间,走出城门,那些唾骂喧哗摇摇地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满目苍树郁郁,翠微连绵,山风带着草木像扑过来,摇响密叶,响起另一首苍凉悲歌。

队伍遽然停驻,芷秋收起伞,模糊的泪眼中看见窦初走过来。她挺起细腰,像要以这一副荏弱的身躯为陆瞻遮挡风霜,带着坚毅的沉默等窦初走到跟前来。

窦初被她的泪光刺了眼,稍稍避开,“你一个妇人家跟着做什么?!要送送到这里也就罢了,还不回去?”

风拂荡起芷秋的裙,像层层推开的水波,“我到哪里还要听你吩咐不成?”

窦初额上蹙起几条刀纹,挥手叫来两个差役,“将她哪里来的送哪里去!”

陆瞻瞥他一眼,翘首等待芷秋的回答。偶尔,他也想长在她的羽翼下,像一个孩子依赖母亲,享受她的庇护。

果然,芷秋亦从不让他失望,匆匆擦干泪渍,挂起讥诮的唇角,“大路朝天,你们往京城去,我也往京城去,未必官道是你家开的?”

说着,旋裙朝身后众姊妹叉着腰,“你们瞧瞧,世上可有这样霸道的道理?许他走就不许我走?未必当官的就了不得?”

脂粉裙钗里头,惠君一马当先,甩着条帕子,一副势必要甩出个公道的样子,“就是!没见过这样霸道的官,还叫两个人出来,未必要对我们芷秋动用私刑不成?我们都是群弱女子,真叫你欺负了也没办法,要么就在这里将我们都杀了,不然,我们回去倒要往局子上找各位大人评评理!”

阿阮儿笑站出来,语调温柔,却字字珠玑,“惠君这话说的有理,横竖我们堂子里闲话传得那叫一个快,倒还要请哪位秀才公编个词唱一唱。就唱有位姓窦的大人,心恋娇娘,求娶不成,因爱生恨,公报私仇!”

莺莺燕燕群起而攻之,窦初额心跳个不停,与一群女人倒似说不清道理,只得罢了,仍旧攀上马去,打马扬鞭,领着人奔驰而去。

囚车顷刻颠出去几丈远,芷秋捉裙匆忙与姊妹们告别,“你们回去吧,多谢来送,等我到了京,写信回来,大家不要替我担忧。”

平静如阿阮儿,也难免拈帕子哭起来,“秋丫头,你好好的,照顾好夫君,不要轻易得罪那些人。”

“姐放心。妈,若是云禾那里有信了,告诉她,我往京城去了。”

“嗳,你路上慢些。小桃良,伺候好你们姑娘,要是少一根头发,回头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这厢登舆,王长平狠狠挥鞭,马车剧烈地颠簸中,芷秋撩开帘子朝众女远远挥手,泪洒古道。马蹄迅猛如一道闪电,在炽烈的阳光中,载着她奔赴如火如荼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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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韦庄《台城》

▍作者有话说:

相信你们已经相信会he了,我就不重复了哈哈哈哈哈。

第91章 前程如火(三) [vip]

春城夜微雨, 下到早晨方止,云翳一散,远天残烟里, 温暾绕峰而出, 照明熙攘街市里一朵朵递嬗收起来的伞花。

长巷里忽然多了好些个挑担的货郎, 原来是端午前日,苏州府里人人斗草踏青, 游湖赏景,热闹非常。关于“奸宦”被拘的消息迅速在这些金樽檀板里发酵, 传言里满是绣肠公子们稀里糊涂的恨、怨、妒忌,没有缘由。

石湖画舫上一片春光, 闹哄哄的红尘里,感伤秦汉,惋惜高唐,历史化成一声长叹,翻转在读书人的纸扇上。

未知是谁阖扇回首,走回舱内, 对着满案酒色指一指, “嗳,惠君姑娘, 你从前同芷秋姑娘要好,我麽倒要问问你,那奸阉陆瞻到底哪里好,值得她千里追随?”

惠君提壶自斟, 叼着金樽风情淡雅, “讲麽又有什么不讲的呀?只是怕我讲了你们不喜欢听。”

满案此起彼伏地催促, “你只管讲, 我们倒要听听看!”

“你快讲,不讲摁在这里灌你!”

“好,我讲囖,陆大人麽,你们只瞧他是个阉人,可人家的男人气概不跟你们似的呀,只长在那个地方,人家长在骨头里。”

“扯谎,你如何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陪了他多少局子呀?他这个人,既不要我们代酒,也不跟你们似的,喜欢动手动脚。局上飞花行令,作出来的诗词你们多少个也比不得!”

席上一人伸了扇柄挑她的下巴,“他是个阉人,既然没了把势,自然就不会动手动脚囖,你懂什么?”

惠君吊吊眼,不屑之意几如一湖水波,满是引人入胜的薄烟。

由此可见,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加疯魔。沈从之对此尤有体会,不论是对陆瞻,还是方文濡,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残忍与癫狂。

他用手指摩挲过木牌上那几个字,一寸寸地,像掐住了方文濡的脖子,恨不得将他一把揿入阴司。旋即锣鼓之声响起,满园里不知哪里弥散着水墨强调,咿咿呀呀地,像超度亡灵。

“不许碰他。”

云禾冷如霜刀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立时挤逼出一个笑脸,回首间,敛尽狠戾,“你睡醒了?明天是端午,园子里摆了戏酒,都是些官宦女眷,你要憋得慌,我放你出去听听戏。”

今日倒奇,云禾穿戴整齐,还挽发簪花,手秉一把莺色桐叶扇,坐在榻上,悠闲等着骊珠瀹茶,“你叫我我倒懒得去周旋,不是你叫我麽,我或者可以出去耍耍。”

满室清香,阳光透过门格照进来,仍旧照不暖沈从之,他在她的面前,似永远沉溺在一口冷潭。

他走过来,搂着她的肩放软了声调,“我下晌要去应酬,到石湖游湖,是赵大人做东,他向来喜欢你们堂子里的露霜,八成是要叫她的局。要不,我带着你去,你们姊妹见见?”

云禾扭扭肩,挪到对榻去,嘲讽他一眼,“跟你?我还不如就在这里关着。”

突兀地“啪”一声,将墙角瀹茶的骊珠唬一跳,举目望去,就见沈从之手紧紧攥成拳,“袁云禾,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想着法子哄你高兴,你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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