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扈们听罢,急急返身禀命,宋仁训与孟德繁听得可谓是一头雾水,常娘居然与一桩朝廷大案休戚相关?她一个沽酒妇,人微且言轻,能与大案有什么牵涉?再说了,这一桩朝廷大案,具体又是什么?什么样的大案,能让大理寺如此大动干戈,还让寺卿亲自出马?
宋仁训与孟德繁再度遣随扈去探探口风,结果,那两位随扈吃了一鼻子冷灰,估摸着是探口风时,迎面撞上了大理寺的寺卿,结果被寺卿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两位随扈灰头土脸地踅返回来,对自家的主子摇了摇头,万分为难地道:“寺卿大人说了,这朝廷要案,事关国是,牵涉人员深广,因此不可对外透露分毫。”
居然是事关国是?
宋仁训与孟德繁俱是震骇不已,常娘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与什么样的案子有了纠葛,竟是会牵系大邺的国情?
但这一点,大家都不敢再冒进地去问。
“那秋笙秋娘子呢?”宋仁训的一颗心怦然地跳着,急切地问道,“她也是犯了事儿么?怎的没有见到她的人儿?”
秋笙的事体,俩随扈自当是更为不知情了,一问的话,简直是就是三不知。
宋仁训的一颗心,如被闷油来回滚煎而过,在过去的十余日里,他的三魂六魄,都一整个吊在了秋笙身上,他甘愿为她日掷千金,只盼能换得她的一次回眸。前几夜,他差点要得到秋笙的人儿了,孰料,常娘却是同他说,要等明日。宋仁训不知自己等了这个『明日』多久,一直苦苦等着了今日,讵料,却是等来了这般一个结果。
这让宋仁训颇为惴惴不安,孟德繁也不比他好上多少,整个人的容色都是阴沉沉的,但面对眼下的这般情状,他们无论怎么补救,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暂先认栽了。
话回这头,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他们将账簿上交给了阮渊陵以后,开始担心酒场里头的事情,正思忖间,却听见一阵马蹄声碎,远处有数匹鬃马驰骋而来,待趋近了,沈云升他们逐渐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
苏子衿心神一动:“是他们,他们回来了!”
崔元昭往那一群少年之中,深深看了一眼,最终,视线定格在了吕祖迁身上,她凝了凝眸心,冥冥之中,眼波变得盈盈润润,透着几分淋漓水色,但她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视线,以纤指掩着鼻梁,鼻腔莫名泛着一丝酸涩的湿意。
崔元昭垂敛着双眸,嗓音透着一丝稍重的水汽,慢声道:“他们能回来就好。”
沈云升很快发觉了事态不太对劲:“慢着,怎么没有见到温廷安与温廷舜?”
他们两人呢?
他还看到了其他一些生面孔,依其衣饰与造相,像是高门深院里的随扈。
茫茫漉漉的雨幕之中,御街之上是一片湿泞,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身上带着雨尘和血伤,所穿戴的雨蓑,根本来不及遮掩住滂沱的雨势,等他们赶至酒坊的时候,已然是通身皆湿的状态。
崔元昭是早有一些准备的,忙去坊内取了干燥的衣物和毛巾,逐一递给了他们,但魏耷和庞礼臣他们等不及了,庞礼臣急切地说道:“温廷安和温廷舜二人尚且还在酒场之中,随时可能都有危险,万请阮掌舍速速遣兵去援救!不然的话,媵王就要动手了!”
阮渊陵凝着邃眸,淡扫了那几位随扈一眼,为首一人是蔺苟,蔺苟稽首,恭谨地行了一个揖礼:“卑职奉枢密使之令,此番是护送庞少爷以及他的友朋们回京城。”
一听蔺苟是庞珑的鹰犬,沈云升、崔元昭和苏子衿俱是面露一丝惕色,提防不已,庞礼臣见了此番情状,忙横亘于两方人马之间,解释道:“都是自己人,我父亲其实是拥护太子殿下的,这次若是没有父亲的暗中襄助,我们也不太可能在钟伯清与云督头的围剿之中,顺利逃脱出来。”
除阮渊陵之外,众人细细一听,颇有些震颤。
庞枢密使庞珑居然是太子的拥趸?
这,这怎么可能!
倘若庞珑投诚于赵珩之,这又是何时的事情?
为什么大家都不知晓此情?
这未免也太过于惊人了。
众人俱是有一丝诧讶,面容之上可谓是愕色难掩。
众所周知,枢密院是大理寺的死对头之一,一院一寺呈分庭抗礼之势屹立于朝庙,素来是水火不相容,阮渊陵与庞珑的关系不善,每逢早朝的朝会之上,没少会相互挤兑,私底下关系也紧张,一度到了动兵器的境界。
退一步来说,庞珑是朝中□□的头目之一,大内的百官宰执俱是知晓他与温家派系不睦,阮渊陵是温善晋门下的学生,自然而然也被划分至了□□的阵营之中。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阮渊陵的方向,仔细地看了一眼,有意观察一下其反应,却是发现男人面容澹泊且沉笃,似乎早就对此事习以为常。
如此看来,阮渊陵早就知晓庞珑是太子阵营的。
阮渊陵峻沉的面容之上,掀起了一丝风澜,道:“庞枢密使救了你们出来,那他岂不是有自曝身份之险?”
钟伯清是媵王的忠实鹰犬,庞珑从钟伯清手中救下了庞礼臣他们,无异于是在狼口之中夺食。
阮渊陵深深地凝着目色,对庞礼臣肃声道:“你且将你们这几日在酒场之中的经历,逐一道来,你们是如何失踪的,又是如何逃出来的,逐一道来。”
讲起庞礼臣他们这几日,掩埋于隧洞之下又死里逃生的经历,真可谓是说来话长,时间格外紧迫,庞礼臣只能选择长话短说,先是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番被掩埋在隧洞之下的经历。
知晓他们四人被掩埋在了隧洞之下,沈云升、崔元昭和苏子衿俱是有些愕然,崔元昭不可置信地道:“隧洞塌了,你们就被埋在了隧洞之下?”
魏耷点了点头,替庞礼臣做了补充道:“那个隧洞弥足有七丈之深,我们被掩埋在地底下的时候,差点就出不来了。”
苏子衿目露忧色,嗓音发震,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魏耷笑着看了苏子衿一眼,眸色微微柔和了些许:“当然是徒手,一点一点地朝上挖地道啊,用朴刀和刃剑,不然的话,还能怎么着?承蒙上苍不弃,我们所处的隧洞,同另外一处隧洞相近,我们终于挖通了地道,是通往另外一处隧洞的,也就是在那处,我们遇到了温廷安。”
魏耷补充完了,就轮到庞礼臣来说。
庞礼臣再是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番媵王与完颜宗武谈判略况。
说至此处,庞礼臣有些愤慨,“长贵是潜伏于温家二十余年的谍者,是完颜宗武的走狗,因他掌握了诸多崇国公府的情报,所以,完颜宗武打算将长贵作为筹码,与媵王置换火械与兵谱,但这个媵王委实是贪得无厌,打算寻完颜宗武索求更多。”
阮渊陵蹙了蹙眉心,道:“媵王还打算索求什么?”
魏耷接过话茬道:“长贵被完颜宗武安置在了四夷馆之中,媵王便是派遣钟尚书去纵火烧了四夷馆,打算将长贵烧死,这般一来,他算是毁掉了完颜宗武的第一个筹码了,鉴于此,他能趁此向完颜宗武讨要元祐三州的疆土。”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番怔然,面面相觑,一阵默契的无言。
众所周知,收复回元祐失去的疆土,一直是先帝的夙愿,也是当今官家的帝心所向,假定赵瓒之想要收复失地,这一点其实早在阮渊陵的意料之中,但他觉得,赵瓒之的所作所为,他并不能全然苟同,这不是为大邺的江山社稷着想,更不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而是名副其实的卖主求荣。
庞礼臣继续道:“媵王要完颜宗武割让元祐三州的失地,但据长贵所说,完颜宗武其实还准备了第二个筹码。他遣长贵贿赂了冶炼场的劳役,让这些劳役们将火-药与硝石,埋藏在了各处隧洞之中,只消谈判谈崩了,完颜宗武便会窃自吩咐这些劳役引燃火-药,以此为要挟媵王。”
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目下的光景之中,完颜宗武逼媵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么同意交出兵谱与火-械,要么就同他玉石俱焚。
阮渊陵面沉似水,负手问道:“他们行将于何时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