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舜隐约听出了一丝端倪, 薄唇淡然地轻抿成了一条细线,摇了摇首,淡声道:“确乎是没见过的。我刚入温府的时候, 是以温家庶子的身份, 温家自有一套尊卑的森严秩序在,按我当时的身份, 自然是见不了吕祖母的。”
温廷安一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一个细节,确乎是她所忽略掉的,那已然是十余年前的事体了,当时两人都还小, 年岁稚嫩, 原主也还没真正到记事的年纪,自然也不知晓温廷舜到了温家,以庶子的身份栖住下来时, 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
温廷安心中到底是有些自咎的,她用小拇指, 很轻很轻地勾了一勾温廷舜的手,力道微微收紧,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晓这些。”
温廷舜闻罢,不由失笑道:“为何要道歉,我当时之所以选择温家庶子此一身份,是出于隐蔽低调的考量,你当时还幼小,不知晓这些细节,很是寻常,不是么?”
男子的话辞,温醇而低磁,尾调透着一股子沙沙的哑,听在温廷安的耳屏之中,天然拥持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了。
两人话回正题。
温廷安说道:“母亲那一关,很好过,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说着要给你重重设卡关,但终归到底,她对你印象是不错的,不会如何刁难抑或设阻绊,倒是吕府的祖母,我倒是较为忧虑,她是武学世家出身,她是要考验一下你的,至于考验方式的话……”
温廷舜狭了狭眸心,主动接下了温廷安的话辞:“武学比拼?胜过祖母的话,便是能当场将你带走?”
温廷安暗戳戳地捻起了一枚小拳心,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温廷舜:“说什么啊,什么叫『当场把我带走』?”
温廷舜眸色笑意益深,拂袖抻腕,粗粝的大掌,很轻很轻地捏了一下温廷安的耳珠,道:“就是字面之上的意思。”
温廷安蓦觉自己的面容之上,覆落下了一片浓重的羞臊之意,耳根与面颊,俱是弥散上了一片滚热之意。
她觉察到对方微灼的视线,不忍与之对视,目光忍不住撇开了开去,视线的落点幽幽地聚焦在了窗扃之外,定格在了鎏金的曙色当中,她虽然没有看温廷舜,但纤纤素手窃自攥握住了男子的骨腕,说:“那等地动一事真正解决后,你再去见吕老祖母。”
温廷舜偏首凝视她,将少女憨居的容色一径地纳入了眸底,纳罕地道:“为何?”
温廷安忍不住捏了一捏他的鼻梁,面容风停水静,失笑道:“太早了,时机还没到。”
在目下的光景当中,当务之急便是优先解决主动矛盾。要在地动抵达之前,保住冀州府所有百姓的性命,让他们安全转移至周边的府州当中,这般事体没有完成好,又岂敢谈论儿女情长?
温廷舜与温廷安二人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温廷安没将话说得太过于明朗,但温廷舜很快便是听明白了。
温廷舜伸出了大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温廷安的脑袋,说道:“好,那就自然而然地候至时机成熟的时候罢。”
两人又在床榻之上,撞身取暖了好一会儿,少时,东方日色渐渐明朗了起来,鎏金色的淡薄晖光,俨若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在亭台楼阁之上,静缓地流淌着,须臾之间,光色变得一时缓,一时急,最终又臻至平缓。
两个人拾掇好了停当,盥洗毕,便是去了一趟冀州府。
周廉、吕祖迁和杨淳皆是一切拾掇停当了,已然是在官府之中静候着了。见着温廷安和温廷舜双双入了官府以来,众人先是显著地怔愣了一番,继而道——
“慢着,温少将竟然是回了来?”
温廷舜寥寥然地牵扯起了唇角,说道:“怎的了,觉得我回来得早了?”
周廉大步行上前,豪朗地拍了拍温廷舜的肩膊:“这哪儿能,是觉得温少将的办事效率特别高!”
吕祖迁亦是朗声附和,笑了笑,淡声说道:“我们观摩了一番大文朝的疆域版图,冀州府周边的府州颇多,剑南、剑北、蓟南、蓟北,林林总总,拢共有二十多处,逐一商榷并协商好各府州,不仅耗时,还非常耗力。我们原以为筹算着,温少将此行一出,至少需要半个月,哪承想,这才不过七日左右。“
杨淳倒是为温廷舜说话,道:“据大内钦天监所说,地动很可能会在一个月内生发,因于此,温少将是在尽可能地争取时间,毕竟地动情状委实特殊,时阴便是生命,若是能够多争取到一些时日的话,便是能够尽可能地护冀州百姓安全。”
话至尾稍,杨淳还特地征询温廷安的意见:“温少卿,你说是也不是?”
温廷安:“???”
她寥寥然地扬起了一侧的眉庭,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
这个杨淳,发表言论就发表言论,好端端的,怎的还扯到了她身上?
她一晌静谧地听着,整个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另一晌,温廷安本来是在窃自筹算着,何时能够将冀州百姓迁徙一事,早些时候提上日程。
越早将百姓迁徙出去,这种时局,便是对她们越有利。
一切都要争分夺秒的,时局刻不容缓。
其实百姓的思想建设工作,并不是那么难做。
前一些时日,魏耷、苏子衿二人便是在冀州府下面各县,张贴布告和榜文,将地动的事,传了出去。
虽然放眼市井之中,百姓疑声颇多,但还不至于到『民怨沸腾』的地步。
加之冀州知府李琰,已然是疏通了下面六位县令的关节了,各县县令会承担好迁徙百姓的工作。
大理寺所派遣出来的诸位官差,也势必会在迁徙差务之中的每一处环节,进行严格把关,尽量确保不会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温廷安最是焦虑、最是焦灼地,反而是与己有一面之缘的郦老。
郦老说自己不走,誓死要留守于冀州。
温廷安知晓郦老乃是大晋遗留下来的皇室贵族,他心存一份浓重的乡土情结,生于斯,长于斯,抵至晚年,时值英雄迟暮的时刻,自然也是要遵循『落叶归根』此一宗旨和理念,权当是以大晋子民的身份,维持对家国的最后一场坚守。
于私情而言,温廷安势必会了恻隐之心以及慈悲心肠,同意郦老这般行事也不一定。
但于公而言,她身为大理寺少卿,出于对郦老身家性命的考量,她自然不可能会同意郦老这般行事。
若是郦老坚守于此地,那么,整一座郦家,肯定也会跟着一起坚守下来。
到时候,当地动真的发生的时候,郦家将会陷入一种万劫不复的状态。
这亦是意味着,大晋王族的彻底倾覆。
亦是意味着,温廷安没能完成郦皇后对她的殷殷嘱托。
郦皇后的嘱托,抵今为止,温廷安一直都深切地记得,要让温廷舜与郦氏大族,以一种涣然冰释的姿态,去尝试和解,收复郦氏大族是其次,但缓和郦老与温廷舜两代人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郦皇后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