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寻砗磲的事有眉目了吗?”海珠问。
韩霁摇头,“可遇不可求吧,若是能轻易被人寻到,也不会珍贵成佛教圣物。”
“你爹信佛?”
“不信,皇帝信佛。”
“噢。”海珠便不问了。
韩霁看她两眼,她总是这么识趣,识趣到让他束手束脚,一些话总是点到为止,无法深入探讨。
就像两人的关系,隔着摸不着的雾。
“你这些天在做什么?”他换个话题。
“早上做早食,下午下海逮鱼虾,偶尔做了好吃的给沈遂送点去。”
“挺忙的。”
“不怎么忙,就早上忙一个多时辰,其他时候都是闲玩。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熬一罐葱油你带在船上吃。”海珠问。
“后天早上走。”韩霁不能在永宁多耽误,他还得往西走,之后再折返回府城。
“明天下午给你做,放船上能放五六天不坏。”
韩霁点头,一时之间没找到新话茬,两人之间就沉默下来,他下意识端起桌上的碗,看了一眼发现不对劲又放下。
“喝水?我再给你倒。”海珠起身。
“不喝,我不渴,出去走走吧,我们去码头等你六哥。”韩霁起身往外走,他发现距离最能离间人,两人分明没有隔阂,却失了熟稔。
海珠和韩霁都出门了,齐阿奶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若有所思地往门外瞅,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两人走到码头,正巧碰到沈遂回来,这贼子借用了海珠的楼船,他不料海珠会过来,愣了下解释说:“你的船快,晚上回岛上也安全。”
“你晚上还回岛上?”韩霁问。
“那当然,要不是老头的人说你来了,我才不回去。”沈遂把船锚抛给杜小五,走上码头压低了声音说:“走走走,快带我回去,馋死我了,今晚可要多吃点。”
韩霁:……
海珠狂笑,“往后你就指望着韩霁过来打牙祭了。”
“好兄弟,没事多过来走走。”沈遂拍上韩霁的肩膀。
韩霁默然。
借着他在的这两天,沈遂早中晚都回家吃饭,韩霁的船上前脚离开,他也马不停蹄拎着两只烤鸡回了海岛。
“贼头子!”沈母听说他跑了,恨恨地骂一声。
“娘,我看六弟跟海珠的关系挺好。”沈大嫂试探着开口。
“我问过他,他说不行。”沈母揉额头,不欲多说,“这事别再提。”
“大姐,春生家的猫生崽了。”风平跑回来说,“我去看了,两只花的,一只灰的,还一只白的。”
“你跟你二姐商量,看要两只什么色的。”海珠扯下晾晒的衣裳,手背上突然一凉,她抬头望天,没有鸟路过撒尿。
“下雨了。”风平摸了下额头。
“快把鞋子收进来。”海珠抱着衣裳回屋,一进一出雨势就大了。
落下来的雨还是热的,地上的暑气被激了起来,院子里又湿又热,海珠拉开木门用石头堵着散气。
齐阿奶和贝娘推着齐二叔回来,后面还跟着颠颠跑的潮平,四个人身上都淋湿了。
“这鬼天气,雨说下就下。”齐老三拥着贝娘跑进来,他拿起伞去巷子头接冬珠回来。
走在外面的人俱是缩着肩往家跑,天上打起响雷时,行人的脚步迈得更快。
此时韩霁刚回到府城的码头,他淋着雨骑马回将军府,走进大门看正厅的桌上放着明黄色的圣旨,他抓个奴仆问,才知道在一个时辰前,朝廷的天使来了。
他挥退奴仆拿起圣旨看,看到最后脸色变得冷硬,他攥着圣旨大步往后院去。
韩提督正在书房收拾东西,门被推开,他回头望一眼,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回来就要走了。”
“你答应了?”韩霁冷声问。
“这是圣旨,是皇命,抗旨是要屠全家的。”韩提督短促地笑了一声,“能再去西北,我也如愿了。”
韩霁沉默下来,韩提督收拾东西的动作也不停,书房里只余轻微的脚步声,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你为了打消皇上对你的怀疑已经自断半臂了,何必再领命冒险?你再去西北领军抗敌,败了,你没命回京都,胜了,朝廷上的人更容不下你。”韩霁搓着手指,试图让冰冷的身体有些许热意,他继续说:“我大哥已经死在西北战场上了……你该避其锋芒不作为了,声名再盛,我们家的人活不长。”
“西北有数万百姓,还有数十万将士,若是这场仗胜了,千家万户能得以保全。”韩提督走到韩霁面前,他拍着儿子的肩说:“官场肮脏,但百姓无辜,我且可偷生,但到死都是徒活。我们祖上以军功起家,我在西北的战场上出生,若是明天会死,我宁愿死在西北的战场上。”
“我不愿意偷生,我宁愿少活十年二十年,死也要壮烈地死,清清白白地死。”他望着门外的雨幕,说:“这番前往西北,你就不用去了,你继续守着广南这片海。”
韩霁沉默,他的呼吸轻到几不可闻,手指发抖,嗓子发紧,说出的话嘶哑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