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虽高考结束,黎里却没多爽快,同学聚会都不怎么去。
也没见到燕羽。
那天考完英语回来,黎里一下公交车,见兰姐理发店里没了于佩敏的身影。赶去燕羽家,也是大门紧锁。只剩院中那株樱树在晚风中伫立,树下落了一地腐败的小樱桃。
次日傍晚,街角假发店的老板娘来买东西,跟马秀丽讲闲话:“听说没,燕老板他儿子数学没考,说是中暑了。”
“唉哟,那可怎么办?”
“夫妇俩倒也不太急。听说平时分数就不错,要运气好,过线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专业第一,哪怕差点儿分也不要紧。”
“诶你说,他那儿子,看着健健康康标标致致的,怎么那么容易生病?三天两头的去医院,一住好些天呢,是吧?”
那时,黎里看了眼街道对面,正好见燕回南经过,拎着个饭盒走去兰姐理发店,像是去给于佩敏送饭。
黎里便知,燕羽没出什么大事。
冰棍化得快,水滴到手上。黎里回神,拿纸巾擦手,又吸溜了两下。
“我去摸两把牌,你看着点儿啊。”马秀丽把电风扇档位拧至最低档,说,“这么大风,别吹着凉了。”
黎里没应声,瞟一眼室外,她胖胖的身子扭进阳光下,很快不见了。
黎里扔掉冰棍签,划开手机,刷到秦何怡的朋友圈。她发布了昨晚在酒吧演出的照片。台上的她,笑容明媚。
今年三月份,秦何怡如愿跟男友詹明去了帝洲。两人租了间地下室,很快安顿下来。小情侣一道忙碌勤恳地跑演出,挣钱,没演出的时候就在密室当npc。上月,两人收入加一起,竟有两万七。
秦何怡兴奋地说:“来帝洲吧,这里有听众,有机会,有真金白银。”
黎里回:“等成绩下来先。”
跟秦何怡对话是昨天的事,而yanyu的对话框已沉到屏幕底下去了。黎里将“他”拨起来,看一眼他黑漆漆的头像,退出程序,点开游戏。
画面尚在加载,超市门口的光线被人影挡了一道。有人温声说:“买东西。”
黎里听见这声音,一下抬起头。
燕羽穿着件白衬衫,立在夏天中午倾泻的阳光里,正静静看着她。少年本就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愈发白灿,他并没有笑,但眼睛里有某种温和的情绪。
黎里只望了他一眼,便左右看看,像在找什么东西,没找着。她手往兜里一摸,捞出那颗未熟的青硬的梨果子,用力朝他砸去。
果子砸在他肩膀上,“咚”的一响,是疼的。他忙伸手接住了,边揉揉肩膀,边看那果子,说:“你家梨树上结的?”
黎里不讲话。
燕羽走近,将果子递到柜台上,青果滚到黎里面前。黎里抓住了,扬手要再砸。他很轻地侧身,缩了一下,倒没太躲。
她手里的果子也没砸出去,她将青果丢在柜台上,低头看游戏。看样子不打算理他。
燕羽等了几秒,说:“我买东西。”
“没长手,自己不会拿?”她头也不抬。
燕羽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又走到冰柜边拿了罐酸梅汤,回来说:“好了。”
黎里不抬眼皮地放下手机起身,扫完条形码了,说:“六块。”
她坐回凳上,继续看手机。燕羽则扫码付款,他一直在看她。她穿了件浅青色的短袖小衫,牛仔短裤,锁骨分明,胸脯丰满,腰肢纤瘦,长腿匀称。浅黑色的长发铺在背上,电风扇在吹,捧拂着她肩头的发,一动一动地鼓动着,发丝在风中翻飞。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像桑树叶味道的洗发水。
燕羽一直看着,见她虽低着头,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没有动。
他知道,此刻,她玩游戏也并非那么认真。
“干嘛?”她说。
燕羽说:“你没给我吸管,酸梅汤。”
罐装酸梅汤是不用吸管的。
黎里抬了眼眸,眼皮折出一道深褶,衬得她那双眸子愈发黑白分明。她盯着他,伸手在旁边盒子里捞一下,递给他一只吸管。
燕羽将酸梅汤拧开,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说:“请你喝。”
黎里没讲话,仍是与他对视着,一瞬不眨。燕羽亦注视着她,不躲也不避。在夏天的阴凉的室内,电风扇轻呼呼地吹;外头街道上行驶而过的车辆通过玻璃反光,将圆形的、菱形的、梯形的阳光一片片扔进屋里,洒在墙壁上、货架上、他和她身上。
其实,早在抬眼看见燕羽眼神的一瞬,黎里心里那么一点点的小脾气就烟消云散了。怎么形容他看她的眼神呢,坦诚而清澈,带着清水般的温和。
世界像忽然静了音。
她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和初见时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少年一般,干净得像水洗的黑玻璃。她看着,看着,心底安静,无声,继而又涌起一阵莫名脆弱的感触,某种无端的伤怀。
像是对视之间,互相说了千言万语,又似一切尽在不言。
黎里忽然扭头望向室外,一瞬间,静音的世界恢复了声响。
公交车停在门外的站台旁,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和排气声;
对街玩具店老板娘往门外泼了桶水,水砸店面噼噼啪啪;外卖员嚷着,汽笛声鸣着;
黎里望着外头白花花的色彩斑斓的世界,一时有些难受。
燕羽轻声说:“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