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沈议大病一场,险些过去。
后来,他虽然被救了回来,也很少出门露面。
在沈让的记忆里,他和这位大哥见过的次数,只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此时见他竟然来赴太子儿子的满月宴,微微挑了下眉,主动道:“大哥。”
沈议转过身,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三弟。”
说完这两个字,就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咳嗽,咳嗽完,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所有人都忍不住望过来,沈让也蹙了下眉,问:“大哥没事吧?”
沈议喝了小半杯的温水才平静下来,他苦笑道:“老毛病了,我这身子……唉,让三弟见笑了。”
见他说一句话都很艰难似的,沈让便没再说什么,自己斟了杯酒,自饮自酌。
这期间,殿中没有一个人敢来向他搭话,一是碍于他身边的沈议,二也是因为,他身上始终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太监一声一声的通传,“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殿内众人一齐起身行礼,在众人的叩拜声中,建昭帝被簇拥着坐到了高台的主位上,太子今日是主角,没有坐在台下,建昭帝命人在自己手边,给他摆了一张桌子。
“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建昭帝端起一杯酒,“也是借着小皇孙满月的机会,一家人多见见面。”
他说完,自己先饮了一杯,太子跟着饮下,然后其他人才纷纷举杯。
沈让想到一会儿还要回去见姜毓宁,怕口中酒味太重让她不喜,便只浅浅抿了一下,并在坐下后,吩咐身后的试菜太监将他的酒换成白水。
不想就这样一个小的动作,高位上的建昭帝竟然看见了,他撂下筷子,点名道:“元诲,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
沈让微不可察蹙了下眉,起身道:“回父皇,并没有。”
“那就好。”建昭帝微笑着,摆足了慈父的样子,道,“多日不见,朕到看着你有些清减了,可是淮王府住得不舒心?”
“来人,在朕的身侧加一席。”他看着沈让,吩咐道,“元诲,来朕的身边坐。”
这么多年,建昭帝一向是最重视太子的,平日的宴会,都只会让太子坐在自己身边。这样当着许多人面的关切之语,就算是最小的儿子都没有得到过。
此时,却给了淮王。
其中众人惊诧之余,不由得开始重新思量皇帝的意思。
谁都看得出,皇上对太子屡屡失望,如今的太子早已是空壳子一具,但是下一位太子的人选,却是尚未落下。
除了淮王,争先多年的五皇子、出身嫡长的裕王都不是没有机会。
可是皇上先是莫名其妙地在东宫设宴,又当众表现出对淮王的宠爱,莫非,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在座之人没有傻的,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揣测上意,原本十分热闹的大殿竟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太子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打颤,建昭帝这一句话,几乎是明晃晃的在说,他对自己这个太子不满,掀翻了他最后一点体面。
沈让。他看向仍旧立在那里的沈让,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实在小瞧了这个弟弟。
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沈谦,他在听见建昭帝的话后,险些直接打翻了桌上的杯子。坐在他旁边的沈谅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口,低声示意他冷静,“只是坐到台上而已,不能代表什么,五哥你别失态。”
沈谦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沈让,他等着。”
至于沈让自己,他听到这话,像是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似的,十分淡定地答应道:“是,儿臣恭敬不如从命。”
几个侍奉的太监早在建昭帝下令后,便手脚麻利地搬来了桌椅,并重新换上一桌席面,将沈让请了上去。
而建昭帝说完这话,仿佛也不知自己方才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了多大的石头,他微微一笑,道:“开席吧。”
他这样说,旁人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吃菜的吃菜,敬酒的敬酒。
太子也勉强打起精神,和宾客应酬起来。
酒过三巡,建昭帝搁下筷子,对着众人道:“朕有些乏了,大家自便,朕先退席了。”
然后,他看向沈让,“元诲,你扶朕回太极殿吧。”
太子的眼神立刻像刀子一样射向沈让。
沈让看他警惕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稳坐东宫的时候不知珍惜,如今大势已去,却偏要维持这可怜的颜面。
他轻哂一声,拒绝道:“父皇,儿臣稍后还有军务在身,只怕不能伺候父皇,还是让太子尽心吧。”
见他如此识时务,太子勉强满意了些。
建昭帝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顺势扶住太子的手,“那太子送朕吧,这里交给你弟弟。”
“是。”
太子扶建昭帝退席,高台上便只剩一个沈让,居于众人之上。
这其实很不合规矩,但两杯酒过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问题。
最后还是沈谦按捺不住,站起来道:“三哥,大哥还坐在这,你居于他的上首,恐怕不合规矩啊。”
沈让挑了挑眉,“是吗?”
他的视线在沈谦身上逡巡一圈,淡淡道:“那要多谢五弟提醒了。”
他起身走下高台,停在一直沉默着的沈议跟前,“大哥,我军中还有事,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