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罗浮关这等人龙混杂的周旋之地混下去的人,无一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精,寥寥这几句话,大家已经想到了更多。
譬如,到底是合虚山宗有求于虞掌门,还是两宗门相互遏制,而今,合虚山宗以倏而出世的替身傀略胜一筹,逼迫虞掌门不得不低头?
所有人都在不断的猜测中,面色微妙了起来,而祀天所的那位值守的神色在淡然中,又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凝重和不悦。
这件事,需尽快报知神主知晓才行。
毕竟,祀天所和少和之渊那些私下的不为人知的交易们,已经进行到了不容后退的地步。若是此刻少和之渊有反水的意图……
那祀天所自然也要多做一手准备。
罗浮关内,三大宗门互不干涉,互不来访,凡有相见,都是在罗浮关内专设的议事大殿内。
——当然,除却无人知晓的私下相见。
但这种会面,自然也不可能从正门进入。
像是虞画澜这种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入合虚山宗的,还是第一个。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打量过周遭,跟在止衡仙君身后,一直走到了会客堂。
止衡仙君落座的同时,已经有小侍从奉了灵茶。止衡仙君不紧不慢端起来细品一口,这才满面笑意地看向虞画澜,好似此前在少和之渊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
“我们在罗浮关未曾备过掌门专享的沧魁毛尖灵茶,还请虞掌门见谅。不过啊,这沧魁山如今妖潮肆虐,也不知这沧魁毛尖还能在这世间存在几日了。”止衡仙君边品茶,边意有所指地感慨道。
虞画澜既然来此,自然对于合虚山宗的所求心知肚明。
合虚山宗不急,要如此拿腔作调一番,虞画澜的养气功夫自然也很到位。
他并不品茶,只含笑看向止衡仙君:“世间好茶并非沧魁毛尖一味,若是合虚想要尝尝我们少和之渊的金乌赤血,我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止衡仙君惊喜地笑了起来:“果真?虞掌门此话可不要诓小老儿我,此前我曾品过几回金乌赤血,真乃人间极品,只可惜实在稀有,若能得掌门一诺,我这馋嘴小老儿倒是有口福咯。”
表面在将虞画澜此前的话将计就计地呛回去,实则又是再说,这所谓掌门专享的金乌赤血,他也不是没喝过,你们少和之渊的供货渠道里,也不是没有我们合虚的人。
两边你来我往,冷嘲热讽,明枪暗箭,表面笑容满面,实则已经不止交锋了多少个来回。
虞画澜不提替身傀三个字,止衡仙君只当不知道,甚至连他的来意都不问半个字,老神在在地让侍从添茶,只当他是来好友叙旧。
只是止衡仙君和虞画澜哪有什么旧可以叙,话题听起来惠风和畅,实则确实已经无话可说到在讨论近来的天气何如了。
一边的止衡仙君表面微笑,实则在心底吐槽这虞老头怎么还不提替身傀三个字,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另一边的虞画澜强忍着心底对凝禅和虞别夜的怒意,笑容满面,心道你们不急着救你们沧魁山妖潮中的掌门望阶仙君,他自然也不急。
哪里知道那沧魁山妖潮之中,望阶仙君说三天,就真的在这三天什么都没做,找了个山洞,熄了所有人息,快快活活又闭了三天死关。
怎么说呢,闭死关这事儿,听起来声势浩大,但只要出过一次关,再重新闭,就变得随意了许多,想闭就闭,随时能闭。
望阶仙君本来都报着必死的心了,这会儿突然续了三日,心态极好,闭着眼睛的时候,唇角都带着抹笑。
沧魁山本就有堕妖,方圆百余里都荒芜人烟,再向外是群山环绕,合虚山宗在此也有大阵封印,虽说恐怕守不住此次妖潮,但区区三天,还绝不至于发展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望阶仙君,老神在在。
会客室的茶凉了又续,茶香四溢,煮沸的水有条不紊地汇成均匀的一道潺潺,浇在茶宠三足金蟾上。
虞画澜的目光落在三足金蟾一瞬,又移开。
三足金蟾,旺财挡煞。
他可不就是来旺合虚的财,挡合虚的煞吗?
虞画澜心底冷笑,终于在冷茶再次被换下后,开口道:“此番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他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里面的茶,继续道:“又或者说,交换。”
止衡仙君脸上笑容不变,再抬眼时,他的眼中已经多了几分从容:“请讲。”
“我要见凝望舒。”虞画澜开口。
止衡仙君顿了一下,才道:“凝小友不便见你,但有人可以见你。”
虞画澜的目光落在止衡仙君额前,倏而开口:“有谁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让一位九转天的仙君来做传话筒。怎么难道竟然不敢与我相见?”
止衡仙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确实是在传话。
他的灵台之中,有一道术法勾连他的灵识与乱雪峰,只等凝禅那边的情况与消息。
直到方才,那边才刚刚有了声息。
他不意外虞画澜能看穿这件事,但虞画澜当着他的面直接毫不留情地拆穿,就显得极强势且不留情面。
这一次的谈判,想来并不会非常顺利。
止衡仙君微微拧眉,神色已经肃然了许多。
他正要重新开口,一道声音已经从会客茶室之后响了起来。
“胆大妄为算不上,只是赶路费了点儿时间。”一道对于虞画澜来说十分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脚步声渐近,有人抬手,勾起门帘,露出了一张虞画澜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神色自然且随意地一步踏入,毫不在意地露出了一头银白长发,施施然落座在了止衡仙君下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