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明也试着也跟着虞别夜一起闭上眼,也变成一个熟练的流水线作业者。
闭了会儿,又睁开。
怎么办,太兴奋,睡不着。
虞别夜确实睡着了。
当然并不是段重明想象中的那种娴熟的在白天补眠入定,晚上杀人如切瓜的流水线作业。
从那日招魂幡展开,幡中世界的记忆回到脑海后,他的记忆就一直都有点混乱。
在对殷家的黑衣杀手进行了搜魂,再读了一遍别人的记忆后,那些冗杂的画面比之前更多的翻涌了出来,直至将他的所有思绪都填满,让他难以分辨虚实。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突兀进入他脑海中的记忆,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
他没有杀过这么多人。
那一日杀余梦长老时,他看似镇定,实则在遇见凝禅时,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后来,后来他也确实杀过几个想要在秘境之中图谋不轨杀人越货的邪修,但也不过寥寥。
又怎么会将这一套杀人的动作进行得行云流水,甚至在杀那些长老的时候,杀出了一种无聊和熟手的感觉,好似他早已将此处屠成过一片血海。
……
血海。
猩红,绯红,笼火的红。
虞别夜闭着眼,冷风从并不牢固的门框缝隙里透入,挂在他的面颊上,冰冷让他颤抖却也清醒,也从杀人后的那些战栗甚至奇诡的快.感中冷静下来。
但视野里还是那片挥之不去的殷红。
他回忆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样漫山遍野的火色。
虞别夜一度以为那是不知从何而来,强行入侵了自己记忆的邪祟,抑或是虞画澜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但火色被风吹开后,拖曳着长剑站在山崖尽头的,是凝禅的脸。
她半边脸上都是血,有些摇摇欲坠,身后的那只巨大的战斗傀他没有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好似那只战斗傀的整个制作过程他都有所参与,否则也不会在看到那只傀的傀身残破凋零的时候,有一刹那的心痛。
凝禅走得很慢,她每走一步,剑身上的血都会向下流淌得更多,有风吹过她的头发,然而她的头发也已经被血凝结,几乎要挡住视线。
虞别夜倏而意识到,凝禅上的这座山,正是画棠山。
然后,凝禅遥遥向他的方向举起了剑。
她分明好似已经力竭,但在举剑的时候,画棠山好似都在为她悲鸣嘶叫,四野的风都要被她揽动。
虞别夜心底骇然,他静静盯着凝禅,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但很快,他就发现,她的剑对准的,不是他,而是立于山前的虞画澜。
她一字一顿道:“把我师弟还给我。”
笼火从她的剑尖燃烧到眉梢,她是强弩之末,却依然在向前,直至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冲他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
“师弟,有我在,别怕。”
一股撕裂般的痛贯穿了他的周身,那是仿佛来自于灵魂的悲鸣,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阻止他继续看下去,但虞别夜却还想看到更多。
他也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自己将凝禅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在虞画澜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时,倏而松开了她,然后将她一掌拍下了画棠山的悬崖。
画棠山很高,但对于无极境的凝禅来说,绝不致死。
那一刹那,他与记忆中的自己有了一瞬的共感。
他知道“自己”这一掌的起因和用意。
画棠山是一座阵。
一座以他的母亲,龙女画棠的身躯和龙血为阵眼的,能够绝杀一切生灵的大阵。
虞画澜已经知道他的真身是应龙,也知道如若搏杀,他唯有开启这座九转噬魂大阵,才能将他镇压绞杀于此。
而现在,阵已成型,他做好了与虞画澜同归于尽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凝禅会为了救她,屠尽少和之渊,提剑上山,只为了救他。
他已身在局中,无可挣脱。
无人能明白,他在看到她出现时那一瞬的不可置信,他感到无与伦比的狂喜和退无可退的绝望,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生命的最后还能看到她,没想到她会来,会为他拼命至此。
但他唯独不希望她来,他可以死于自己的命运,
那样汹涌而不可言说的感情淹没了他,却也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甚至没有任何解释时间地做出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让她离开这里。
哪怕恨他,哪怕永远不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他也要在大阵将这里的生灵全部困死之前,让她离开。
所以他不得不将她推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