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被拖曳开来的尸山边,有人弹了弹指尖的血,闻声回头。
青年一身黑衣,他身量极高,肩宽腿长,软靴包裹住修长的小腿,宽银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天光恰照亮他轮廓漂亮的小半张脸。他仿佛刚从杀戮的血色与深渊中苏醒,而所有照亮他眼底的光,不是天光,而是让他回首这一眼的人。
“师姐。”他看向她,转过身来,高束的黑发在背后转过一个飞扬又落下的弧度:“我来接你。”
他说的是我来接你。
却好似在说,我来为你清空你前行路上所有的阻碍。
正如他确实这样做了一般。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凝禅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是哪里呢?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衣领,再落在他落血的指尖。
无论她看哪里,他的目光始终缠绕在她的视线上,然后在她还没想出什么的时候,提步向她走来。
凝砚落后凝禅几步,又被路边的灵植吸引了片刻,等他急急赶上来,绕过一个回弯,便见一片焦土落入眼中。
哪有凝禅此前提过的凶险竹林,只剩下了好似被一夜之间夷为平地的废墟。
凝砚:“……”
他先是为这一片焦土倒吸一口冷气。
眼眸一转,这口冷气吸得又更盛了点儿。
然后硬生生地把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卧槽”咽了回去。
比起两三年前已经懂事长大了许多的凝砚默默转身,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悄无声息地绕回了之前的礁石后面,继续看他的漂亮灵植去了。
虞别夜一路这样走来时,周身的血腥味越烈,灵法的光闪耀在他的周身,显然他也觉得自己杀意太重,想要洗去一二。
可这段路太短,他走得又太快,杀过的人也实在太多,昨夜今朝加起来,他甚至已经难以统计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
因为站在他对面的冲他慢慢笑开来的紫衣女子也衣衫染血,看起来比起他,不逞多让。
这样的他和她,正适合在这片笼火燃遍的焦土之上唇齿相交。
凝禅甚至在这样的吻之下后退了几步,直到被抵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下,虞别夜的手垫在她的后脑,他的动作有多温柔,他的吻就有多汹涌。
他的身形和影子将她完全地覆盖,甚至仿若密不透风的禁锢,所有来自于他的气息强势地笼罩在她的周身,再从周身蔓延到她的唇齿之间。
她被撬开牙关,不得不闭上眼,到最后,若非身后的树干,她几乎要站不住,快要挂在他的身上。
“阿夜,你……”
她想要说什么,却再次被封住了唇。
这是一个太过侵略性的吻。
恍惚之间,凝禅觉得自己好似知道了他到底有哪里与以往不同。
他不再小心翼翼,那些过往的克制和不确定都变成了如今不再隐藏的汹涌爱意,与其说他变得不一样,不如说,他只是终于做了自己辗转反侧魂牵梦绕却始终不敢的事情。
不再是她主动,而他因为太过珍惜而小心翼翼。他像是突然相信了她对他的喜欢,又相信了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所以才敢第一次如此放肆。
是的,他不再怕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是亵渎,不再怕自己对她的妄念会惊扰,不再怕那些在幽暗的夜里滋长的对她的占有欲太狰狞,也不再怕展露自己最真实的欲.念和对她的贪婪。
虞别夜沉溺于唇齿之间的感官,沉湎于她的气息与她交融,却又忍不住在分开的一瞬睁眼看她。
凝禅的鬓发都有些乱了,眼尾飞红,本就秾丽的姿容带了娇色,唇色被吻得近乎艳丽水润,她的眼底一片迷蒙,双臂抬起,圈在他的脖子上,是全然信赖的姿态。
虞别夜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心底却依然有巨大的酸涩与悲恸传来,那些前世的记忆始终紧攥着他的内心,即便此刻拥她在怀,他的心中却依然有难言的恐惧。
比起那种共感的、绝望空寂后的失而复得,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和之渊,满身满心升腾起的,却是怕旧事重蹈的恐惧。
画棠山依然在,虞画澜想来依然在九转噬魂大阵中等着他既定的命运,而那座画棠山下……
虞别夜猛地皱眉,身形一晃。
凝禅一把抓住他:“阿夜?”
“我没事。”虞别夜猛地回过神来。
方才他试图回忆起更多前世的记忆,然而这样主动去求索时,他的脑中倏而疼痛难忍,仿佛刀割一般。
他正想再说什么,便听到凝禅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响起:“阿夜,你看着我,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慢慢转过眼。
凝禅的呼吸几乎打在他的鼻尖,她没有推开他,就保持着这样过分亲密的姿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中读到他全部的情绪,然后问道:“你是不是……”
她开了个头,却极难继续措辞。
又或者说,她不知应当如何发问,也不知自己想要听到怎样的回答,甚至未必想要一个答案。
但虞别夜的那双眼中已经浮现了笑意。
带着痛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