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温声应好,进屋前又说:“我在院子里晒了盆水,娘您应该用得着。”
说得隐晦,苏慧兰却心领神会。
她把已经晒得温热的井水倒出一部分端进屋里,拿布巾擦了身,拭去黏糊的汗液,只余通身清爽。
苏慧兰捏着布巾在水里搓洗,搓着搓着,一滴液体落入水中,与井水融为一体。
不久前,苏大石将苏源所有的盘算与顾忌,一字不落全都告诉了她。
听完后苏慧兰一直抑制着内心汹涌的情绪,甚至连源哥儿都不曾看出端倪,照常干活,照常喝下源哥儿递来的糖水。
直到一人独处,用着源哥儿贴心晒好的温水,苏慧兰的心理防线瞬间坍塌,泪水倾泻而出。
她何德何能,能有源哥儿这样的孩子,事事为她着想,甚至连苏姓一族的名声都考虑其中。
苏慧兰只放纵了片刻,很快止住泪,清理了眼角的泪痕,神色如常地出门倒了水,又把布巾晾在院子里。
苏源只眯了一会儿,醒后背了几篇文章,方才起身。
推门而出,苏慧兰正坐在堂屋里给他做衣裳。
苏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窜得也快,年初时的衣袍现在穿都短出一截。
这件衣裳苏慧兰已经快做完了,只需收个尾,苏源过来时恰好走完最后一针。
她拎起袍子抖了抖:“源哥儿醒了,正好娘给你衣裳做好了,要不现在试试,不合身也好再调整。”
只是外袍,苏源也未避开,直接穿上身。
依旧是青色书生袍,样式简单,没有繁复的暗纹,只领口绣了几片祥云作为点缀。
苏源喜欢极了,手指轻抚着祥云纹饰:“很合身,辛苦娘了。”
苏慧兰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喜欢就好,等回头娘把它洗了,晾干就能穿。”
苏源自无不应:“对了娘,咱们什么时候去镇上?”
“正好二石叔在家,等会儿请他走一趟,反正家里也没啥事,免得你明天一大早起来赶路。”
“成,那我再去村长家一趟,跟他约个时间,去府城更正一下童生的相关信息。”
将衣袍脱下,叠好放回桌上,苏源匆匆去了苏大石家。
既然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疙瘩没了,苏大石也没为难苏源:“你哪天要去,提前一天让青云告诉我。”
苏源拱手:“多谢村长。”
苏大石一摆手,抽一口旱烟:“赶紧走吧,好好读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这番话,倒是像极上辈子某些电视剧里长辈对晚辈说的话。
苏源思绪流转,郑重点头,又同苏青云苏青恩道别。
苏青恩依依不舍:“源哥你下次啥时候回来?”
苏源捏了捏他头顶的小揪揪:“等你认满三百个字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好耶!”苏青恩拍手欢呼,“那咱们说好了,拉钩!”
苏源伸手,小拇指微微屈起。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勾在一起,苏青恩摇头晃脑:“拉钩上吊……”
“好了,我走了。”苏源挥挥手,在爷孙仨人的目送下去了隔壁,请苏二石去镇上走一遭。苏二石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去牛棚牵牛。
苏源刚好同路,经过牛棚时,旁边的茅草屋里走出一人。
许是上了年纪,佝偻得厉害,像是在背上背了个龟壳,行动十分迟缓,拿树枝充当拐杖,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生怕下一秒摔了个四脚朝天。
因着举止怪异,苏源多看了两眼,忍不住上前:“老人家要不我扶您?”
尊老爱幼,人人有责,虽不认识,搭把手还是可以的。
还没碰上对方的胳膊,那老人竟扬起树枝,作势要抽过来。
苏源反应灵敏,一转脚一侧身,手腕粗细的树枝擦着衣摆过去,只留下细微的泥痕。
“滚!不用你假好心!”粗噶的声音极为刺耳,像是含着石粒说话。
这时苏二石牵了牛出来,一见到老人,忙把苏源拉远点,一通比划。
苏源半猜半估:“您说他是苏老二?”
苏二石点头,又“啊啊”了几声,双手比划着。
苏源拍了拍衣摆上的泥痕:“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我。”
苏二石憨笑两声。
待走出几步,苏源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苏老二一瘸一拐朝水井边走去,因腿脚不便,费老大劲才走出一小段路程。
苏老二的下场之前只是从黄翠花口中得知,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忆起靠近时苏老二身上的酸臭味,还有破烂不堪的衣裳,苏源淡淡收回目光,家去了。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孤寡老人,苏源还会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