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一拢宽袖,抬手示意:“唐兄请。”
唐胤是个纯粹的乐天派,凡事说过去撂过去,既成定局,只能笑着接受。
遂取来镇纸压平宣纸,执笔蘸墨,伏案书写起来。
中午苏源特地回家一趟,拿了四盒蛋黄酥。
原本他是准备唐胤方东一人一盒,思及离别在即,又急需顺毛唐胤,就从自己的口粮里分出两盒。
唐胤收到两盒蛋黄酥,果真喜上眉梢,那点淡淡的离别伤怀霎时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顾午饭吃到撑肠拄腹,捻起一块塞进口中,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吃!”
方东只浅尝一块,打算回家和他娘一同分享。
在私塾的最后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同窗们也都得知了苏源等人即将离开的消息,不舍的同时又很后悔。
当初流言四起,他们因成见与苏源起了生疏,即便后来尽力弥补,帮忙澄清改姓一事,但隔阂到底是存在的,始终不如原先那般随意亲近。
他们还想着,反正日子还早,总有原谅他们的那天。
可现在,他们好像等不来这一刻了。
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竟当场掩面痛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毫无读书人的矜持清正可言。
苏源哭笑不得,直说日后还会相见,好容易才从包围圈里挤出来,逃也似的跑出甲班。
回到家中,苏慧兰早早给他收拾好了行李,书箱塞得满满当当不说,还包了一个超大的包袱。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头塞银子,嘴里念道:“府城啥东西都贵,吃吃喝喝也是要钱的,你别省着,吃不饱哪来的力气读书,饿瘦了娘可会生气。”
苏源好声好气:“我知道了娘,您看我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吗?”
苏慧兰还真由上至下打量一番:“你现在啥样娘都记住了。”
苏源扶额,只好答应,将最后一本书艰难挤进书箱的缝隙里,仿佛话痨版唐胤附体:“娘您可别光说我,我这一去起码半年,甚至更久,若无意外要到年底才回来,您别只顾着铺子,不顾身体……”
翻来覆去不过是些关切的话语,苏慧兰却丁点儿不耐烦都没有,全程笑呵呵。
晚上从自习室出来,苏源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房梁,久久难入眠。
脑袋里胡思乱想,想明日之后就见不到亲人好友,想前往府学后的规划。
越想越精神,压根睡不着。
苏源只好默背起文章,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天色将晓时又被苏慧兰叫醒。
边打哈欠边吃饭,刚放下筷子方东就来了。
和苏源一样,他也是一个书箱一个包袱,瞧着挺沉。
把大件小件搬上牛车,又同亲人道别,六人依次坐上牛车。
赶车的大爷一甩鞭子,两辆牛车缓慢朝府城驶去。
苏慧兰伫立在门口,直到牛车变成一个小黑点,仍不舍离去。
刘兰心纵使心中不舍,但眼下生意更要紧,只好劝起苏慧兰:“源哥儿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也有休沐的,很快娘俩就能再见了。”
这可是源哥儿头一回离家,当然参加府试的那几日不算,作为老母亲,苏慧兰如何放得下心。
刘兰心只好使出杀手锏:“源哥儿在府城开销可大,你可得加把劲多赚点银子,不仅读书,日后还要给源哥儿娶媳妇呢。”
一提到读书娶媳妇,苏慧兰立刻来了精神。
一抹眼角,精神抖擞地回了屋,静待客人上门。
这边苏慧兰很快整理好情绪,应付客人忙进忙出,那边的苏源却不太好受。
骄阳似火,牛车又没个棚顶遮日,炙烤得苏源面皮火辣辣疼,衣袍更是滚烫。
实在遭不住了,他直接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外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兜头盖上。
眼前一暗,光线也被阻挡在外。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依样画葫芦。
这般奇异的造型,惹得一路上不少人侧目。
午饭也是在路上解决的,大爷担心牛热死,中途还歇了片刻,等抵达府学,已是未时初。
出示了童生证明,以及季先生的推荐文书,守门的小童再三确认,这才放行。
自有专人引他们六人前往学舍,途径一片白墙青瓦的建筑,苏源听到朗朗读书声,以及教谕抑扬顿挫的讲解声。
负责引路的王教谕解释说:“这里是学子们平日里上课的地方。”
苏源秒懂,这不就是教学楼嘛。
一行人背着书箱拎着包袱,几乎是负重前行,于一盏茶后抵达学舍。
学舍是两人一间,内部陈设简单,每人只一张床,一套桌椅,以及半人高的柜子,用来放衣物。
六人初来乍到,分到的学舍是三间挨在一起的,苏源自然和方东住同一间。
将书箱和包袱卸下,苏源有种浑身脱力的错觉,靠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