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雾兰。”唐慎钰夹了筷子菠菜吃,当时雾兰和邵俞同为公主的左膀右臂,想必那姑娘必定知道些什么。
“我倒挺久没她的消息了,上回除夕给她赏赐了缎子和扇子,后来也没见她来谢恩。”春愿给男人舀了碗汤,“裴肆死了,她现在如何了?若是她在外头过不下去了,心里还愿意的话,可以回公主府来……”
“怕是不行了。”唐慎钰没有隐瞒妻子,摇头道:“我年前其实就开始派人盯雾兰了,但她父母的府宅整日介大门紧闭,拒不见客,我的人假扮江湖摇串儿铃的游医、路过的妇人,反正敲了好几次她家的门,问了数次,总问不出什么。后头我忙着旁的事,这宗就搁置下了。今儿我亲自登门拜访,亮明了身份,想问问老两口最近有没有见过裴肆,雾兰到底去哪儿了。
老两口跟我说了实话,虽说裴提督给他们家置办房产铺子,但他们也知道,这位提督并不是好相与的主儿。雾兰去年腊月初四被逐出公主府后,就跟裴肆去了,具体住在哪儿,他们也不知道。后头,大概初八的时候,裴肆带雾兰回家了趟,雾兰当时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带了包银子和不少布匹,亲自下厨给爹妈做了桌菜,说当年姑妈嫁去了潼州,左右离长安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她想赶年前去潼州探望下姑妈。雾兰坐了没一会儿,裴肆就催促她离开,自此以后,二老便再也没有这个女儿的消息了,想必……”
春愿心猛地一跳,鼻子发酸:“凶多吉少了?”
唐慎钰点头,叹了口气,“裴肆后面派人知会他们,说雾兰走亲戚的途中忽然失联了,他会派人去找,但到现在都没消息,想必人已经没了。”
春愿恨道:“裴肆不是挺喜欢雾兰的么,我曾撞见过他们亲热,为什么要杀人!”
唐慎钰蹙眉:“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大概雾兰是知道裴肆的什么秘密,这才遭到杀人灭口。又或许她知道咱们的秘密,被裴肆藏了起来,以作将来攻击咱们之用。但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更大些。”
春愿忍不住落泪,哽咽道:“原是我的错,当时觉得她生了二心,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她赶走,她若是死了,我也有推不开的责任。”
“你别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你以前对她够好的了。”唐慎钰轻按住妻子的手,安慰道。
“哎!”春愿仍沉浸在自责里,“记得她离开前行为就很怪,好像是腊月初三吧,她一改往日的温柔,特别厉害的顶撞我,让我别再酗酒,否则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当时邵俞拐弯抹角地打压她,让她闭嘴。想来雾兰那时就知道邵俞的恶行,在暗示我什么。”
唐慎钰心一咯噔,他实在怕阿愿想起那段不堪的事,忙岔开这个话头,“雾兰有个妹妹,叫霜兰,自小跟着父母流放在外,性子有些孤僻。她姐姐失踪后,她便搬去了枕霞庵里住,替姐姐祈祷,前几天正式剃度为尼。我想着这个霜兰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原打算去一趟枕霞庵的,可今儿感觉长安城不大对劲儿,就赶紧回来了。”
“怎么不对?”春愿紧张地问,“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唐慎钰眼睛发直,盯着妻子袖子上的梅花,喝了几口鸡汤,眉头深深皱起:“城门不到酉时就下钥了,街上卫军往来频繁,我略打听了番,说是陛下昨夜出城了。”
春愿想了想,轻声问:“是不是去汉阳别宫找大娘娘了?”
这时,她发现慎钰并没有回答,这男人忽然陷入了沉思,眼睛时而发狠,时而惊惶,非常不安。他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时,是周予安死前。
“你怎么了?”春愿凑过去,轻抚了下他的胳膊。
“哎呦。”唐慎钰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到了,身子本能地往后躲了下,手里的鸡汤顿时撒了出来。他忙拿了条手巾过来擦,自嘲笑道:“瞧我,大概是被毒弄呆了脑子,又走神了。”
“不对。”春愿搁下碗筷,掀开被子,挪过去,盘腿坐到他身边,抓住他的双手,望着男人俊朗的面庞,“你这种反应很不对劲,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还是陛下又训斥你了?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可以说给我听,我虽愚笨,不能为你分担什么,但好歹也能听你倾诉倾诉,帮你排解些苦闷。”
“真没事儿。”唐慎钰强颜欢笑,他真的怕她担心,忧思伤身。
春愿轻轻抚着他的脸,“咱们既做了夫妻,就该彼此坦诚。我知道你想让我静心养身子,怕我知道什么后担心,可慎钰,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我远比你想的要坚强。”
唐慎钰深深地望着女人,忽然抱住她。
春愿摩挲着男人的背,柔声道:“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
唐慎钰低声呜咽,吻了数遍阿愿的脖子、脸,忽然松开女人,紧张地冲出去,观察了下外头是否有人趴墙根偷听,确认安全后,这才疾步返回。
他盘腿坐到炕上,低声道:“你记不记得,我刚带你来京城的时候,曾对你说过,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去找司礼监的夏如利?”
“记得啊。”
唐慎钰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其实我并不是唐家的孩子,是秦王赵宣旻的私生子。”
“啊。”春愿吃了一惊,手掩住唇。
“我知道,这事很让人难堪。”唐慎钰头深深埋下,苦闷道:“他当年引诱了我母亲,致使我母亲有孕,可这个负心人又不负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外祖当时随便寻了个小官,匆匆将我母亲嫁了。后头秦王见我母亲和我养父日渐生情,一怒之下,暗中毒杀了我养父。我母亲知道后,悲愤难当,觉得对不起唐家,便悬梁自尽了。”
春愿哽咽不已,原来他的身世这般曲折,“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怕你听了难受。”
唐慎钰苦笑,摩挲着妻子的手,“论起来,现在王府的那位赵宗瑞世子,算是我大哥。他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赴京为质,对我关怀备至,说一声长兄为父,不为过了。”
春愿心里了然,怨不得瑞世子对慎钰的婚事那样上心,为他保媒拉线,求娶江南褚氏女,而去年六月出了是非观那宗脏事,也是瑞世子和夏如利一块帮他解决的。
慎钰是个谨慎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让老葛置身险境,此番瑞世子病重,他这才几次三番央告老葛来京。
“你别担心,瑞世子的病肯定会好的。”春愿温声安慰。
“嗯。”唐慎钰点头,眉头越发深蹙,沉默了良久,才道:“愿,你现在能看出京城有几方势力么?”
春愿细思量了下,掰着指头数:“大娘娘的慈宁宫是后党,万潮和你是首辅党,裴肆一开始是太后的人,后来傍上陛下,他的驭戎监算一党,嗯,我从前听邵俞雾兰他们说话,说司礼监权势不可小觑,应该也是一党。”
“聪明。”唐慎钰食指刮了下妻子的鼻子,忽然,他拳头握起,“这次你中毒,看上去是邵俞因为仇恨李福勒索,又痛恨咱们清算他贪污,气愤之下打算鱼死网破,这才投毒,可,可怎么看都,都……”
“都不对劲儿?”春愿试探着说。
“对。”唐慎钰点头,“咱们算大方了,没有将赃款全部追回,还给了他二成银子,你这边也给了他不少,够他吃三辈子了,他为什么还来送死?当时你昏迷着,由夏掌印亲自刑审邵俞,我和陛下两个在外旁听。他被利叔审问的时候,一面表现的豁出去,对家人不管不顾,可利叔拿他侄儿威胁时,他又什么都招了,这不是很矛盾么。我曾猜测过,是不是有人拿他嫂子侄儿的性命威胁……”
唐慎钰拳头砸了下炕桌,“阿愿,我是干这行出身的,审过成千上百的犯人和案子,当时我就觉得,很不对劲,好像,好像是利叔问他要问的,邵俞回答利叔想知道的,后来,果然就把李福给审出来了。”
春愿心里一咯噔,紧张道:“咱们不是和李福暗中有往来?”
“对。”唐慎钰眉头都皱成了疙瘩,“利叔紧接着就奉命捉拿审问李福,咱们和李福的关系肯定是审出来了。但要紧的是,李福肯定交代了些太后什么。初三那天,你刚苏醒,我没撑住昏死过去,恰好这时候太后亲自来公主府找陛下。事后,我跟黄忠全打听了一嘴,他说陛下不让任何人靠近,具体和太后吵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不久后,陛下龙颜大怒,让人即刻将太后送去汉阳别宫。”
春愿后脊背生寒,她感觉出了什么,但具体说不上来。
唐慎钰发现了妻子的不安,握住她的手,“你看,这宗投毒案子里,最重要的两个证人邵俞和李福,交代了罪行后立马死了,连让人再审再问的机会都没有,这,这他妈的太诡异了啊!”
春愿试探着说:“夏如利是不是……”
唐慎钰点头:“这些事看起来复杂纷乱,让人一点头绪都没有。但如果问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那方是渔翁,其实就很明显了。恩师去了邺陵,你被下毒,我被圈禁,裴肆死了,郭太后被送去了汉阳别宫,现在这几方势力,哪个笑到了最后。”
春愿倒吸了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夏如利?是他指使邵俞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