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大步往外走去,就只留下黎妈回过味儿来?,因这最后一句而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廊下头,开始打哆嗦了。
言昳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先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是一向?缩在后头,不怎么让小辈来?请安,但言昳少说有一两个月没见?着她了,老太君也不好让孩子回去,就让两个婆子引言昳进来?了。
从进了老太君院里,那便是古董荟萃,珠光宝气,槅门是八宝雕花戏童图案红木细框,帘子是碧纱缂丝连枝团花,连门垫儿都恨不得是进口波斯软绒。
一进屋去,墙上挂满名人书?画和绣片,简直像是糊墙似的,露不出一点墙漆色。成排的小高桌,摆了好些个红木雕边玻璃盒子,里头放着有宝石盆栽、玉雕佛像、金莲宝器,言昳不像是进了大观园——而是大博物馆。屋里全是名贵死物,唯有几盆带活气的盆栽,叶子细瘦,土都干裂,盆却必定要?是珐琅七彩描金绘寿桃的。
真是早些年嫁进白家之后,开了眼了,上了天了,就跟暴发户似的,要?把白家库房都堆自己屋里。
白旭宪毕竟是个“清流”,很注重孝道,面子上对她很恭谨孝顺,甚至一直捧着她。但老太君既没有白家账本?,也不管白家库房钥匙,连孔管事的面都没见?过,其实就是个白旭宪养在家里,表演二十四孝的老菩萨。只有过年过节把她请出来?,放在桌上一同吃饭,平日里白旭宪都不让李月缇去伺候过老太君。
白旭宪少年时候、甚至成婚前后,跟这位老太君,可有不少的芥蒂。
黎妈真是抱错了大腿。
言昳进了屋,屋里几个丫鬟正?在搬东西,婆子笑道:“这入了夏,老太君觉得屋里东西都秋意太重,让我?们从库里拿些亮眼的摆件来?,所以要?挪动?的比较多,二小姐先往西侧屋去,老太君在屋里吃茶呢,那屋里也都换完了凉席子、艾草纱帘和水扇,凉快呢!”
言昳笑着点头,掀开帘子往西侧屋去。
老太君坐在靠窗的圈椅上,屋里熏香味浓重,她早早对镜梳了妆,正?在品茶,瞧见?言昳,也装慈祥的笑了笑。
可她眼里对府上任何人也没什么真正?的慈祥味儿,在外头装装,能糊弄熹庆驸马,却糊弄不了言昳。
老太君让丫鬟给言昳斟茶,言昳老礼儿还是做足了,抬杯恭敬谢过,放在嘴边喝了一口。
老太君寒暄了几句,才道:“倒是瞧着你往月缇那儿走的勤快啊,你觉得这阿娘如何?”
言昳甜甜笑起来?:“大奶奶对我?可温柔了,她脾气也好,读书?也好,我?就想跟她好好学学呢。”
老太君拧眉怪笑起来?,跟旁边丫鬟对视一眼,道:“温柔?我?怎么瞧着她性子烈的很。”
言昳茫然:“是吗?倒是她跟爹爹有过一点不合,可爹爹又订了份报纸特意哄她,还说了好些话呢。爹爹说,大奶奶身上有文人傲骨,二人就像是朝野上似敌非友,知根知底的同期似的,虽也气她,但也欣赏她。”
言昳托着腮,摸着杯子笑:“孙女?也不知道呢。我?屋里丫鬟说,都是要?这样打打闹闹的,才心能渐渐合在一块去呢!”
老太君反倒怔了一下。
说来?,白旭宪的元妻,也是烈性子,他似乎就喜欢缠着烈女?才女?,喜欢这种你来?我?往的闹腾。后院里那些真脾气乖顺的姨娘,他也就只偶尔去宿一次,连出来?走动?也不许的。
她还真猜错了吗?
之前出了岔子,本?来?是想趁此机想巴结这儿子一番,反倒拍到了马蹄子上啊。
老太君有点犯愁,也有点能奈我?何的撒泼。
她就是不喜欢李月缇。她还就是李月缇的长辈。治一治她又如何。
老太君岔开话题,问了几句学业,言昳倒是态度恭谨,一一回答。正?这会儿,外头忽然一声玉碎巨响,言昳吓了一跳,转过头去,老太君更是宝贝自己那些东西,腾地站起来?,也不雍容扮老的让人搀扶,人已经几步到侧间?门口,把门推开了。
言昳从门往外望,一个光秃秃的木匣子,似乎因为底儿不牢固,里头东西甩在了地上,丫鬟手里还捧着匣子上半截,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摔的确实是个名贵玩意,言昳仔细看,应该是个和田白玉,哪怕摔得四分五瓣,也能瞧出来?玉料无裂无杂,很是漂亮,雕刻的桃花蛱蝶缠枝,更有春意。
这物件倒是合适当下季节,但丫鬟却像是要?把它?抱出去,没想到老太君竟喝了一声:“还不收拾了拿出去!”
不像是愤怒或者心疼,反而是忌讳痛恨。
如果忌讳痛恨,为什么会摆在屋里呢?
果然,那几个慌忙去捡碎片的丫鬟中,有一个抬起头来?,慌神道:“可也放不回库房去啊。”
老太君拧眉怒道:“那就找个地方?收好了!”
放不回库房去?
言昳总觉的眼熟,她眯着眼睛细瞧。
等等,这不就是增德大师所住的北竹苑起火的时候,从里头拿出来?的木匣和玉石吗?!
言昳愣住。
当时白旭宪就好像认识这东西,而且很愤怒。言昳当时也有怀疑过,是不是增德大师从白府库房偷来?的。
现在细想,增德要?有偷大户人家库房的手艺,还搞什么化学做法?,直接当神偷得了。
这东西应该就是老太君送给增德的。
白旭宪送金送银还不够,老太君瞒着白旭宪送这名贵玩意,肯定是有求于人啊。
……联想前世,显而易见?,唆使增德说她是“灾星”“祸害”的人,现在是找到了啊。
言昳之前真没想到,是这位几乎没怎么陪伴过她的老太君。
白旭宪发现了这尊玉雕,拿回来?后还给了老太君。以他的性格,估计是说了很多话嘲讽老太君。但增德死前也没说言昳是“灾星”,而增德也不是第一个说白瑶瑶有“凤象”的人,估计白旭宪只以为老太君偷拿白家东西,供奉给外人,并不知道老太君其实想害言昳。
老太君自己没脸,摆不出来?,也不好再塞回库房,只能偷偷搁自己屋里。
啧。言昳倒是上辈子一直怀疑的事儿,解了第一层惑。
但老太君到底为何非要?让人说她是“灾星”。
她在忌讳言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