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缇披衣离开,轻竹掩上?门,言昳在屋里坐了?会儿,月色如纱,她把身后玻璃窗子后绢帘也拢住,将桌上?煤气灯点亮,光脚下了?榻去。
拿钥匙打开了?书?架下头的抽屉。
里面放的东西不怎么金贵。
一些印章、旧首饰、还有?那信笺。
她拿出来,坐回榻边,将煤气灯的铁钮拧了?拧,火芯子跳着明亮几分。言昳支着腮边,展开信笺,像之前数次那样,又将目光从短短几行字上?挪过去。
毕竟信很短,她几乎都已经背过,重?重?怀疑,满脑子猜测之下,她再读,就像是长大后多年再读童话一样,觉出了?几分更多的细节。
那上?头的深情与笔触,不像是久病之人对人世的不舍……更有?一种决绝之意。
言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她就觉得?赵卉儿也是在一个走投无路的雨夜,水淋淋的脚步冲入苏女银行,擦净湿冷的手,将这张纸细细叠好,颤抖着手放进了?小抽屉中。
第一句话“虽是俗物,却是我花了?很多力?气给我们昳儿准备的礼物。”
字里行间,像是在诉说她困难的境地。
她不是即将病故才写下,而是像要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所以才说“不能?陪她”了?。
是,当下距离赵卉儿的死,大概过了?□□年左右,比前世时隔二十年的追溯要容易些,她也更容易找到白府的老人儿。
言昳心里算了?算,白府确实老人儿不多了?。奴仆丫鬟,很多都在三年半以前被白旭宪换过一回,没被换掉的,好像也都是赵卉儿死后来府中的。
看来也是白旭宪在赵卉儿死后有?意清洗过府上?下人。
真要是说老人儿,她列举起来,大概有?孔管事、老太君……
老太君。
难道她如此厌恶言昳,与赵卉儿的死有?关?
而且,明明言昳是白旭宪曾经的爱女,为何增德大师来了?之后,他对她的虐待与厌弃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或许重?点不是增德大师说的“灾星”。
而是他误打误撞、或被人安排之下,说她“身上?似附着不屈冤魂,愤懑恨怒”。
这句话真正引起了?白旭宪的恐惧。
而这辈子白旭宪对她态度好了?很多,正是因为言昳与李月缇关系亲近,像是认同了?这个后娘,白旭宪就以为这孩子终于忘记了?生母,也才松口?气,不再深究她“灾星”与“不屈冤魂”的可能?性?。
一切都连起来了?。
逼问老太君是最快获得?答案的捷径。
让她说话并不难,但让她说完之后就永远别再说话了?——就需要言昳做些准备了?。
她想着,在此之前,也去从孔管事那里打探打探吧。
另一边,山光远正在马厩牵出一匹灰马,准备出府帮言昳办事,就瞧见?孔管事立在门廊下,朝他快步走来。
马厩这头下了?雪之后有?些泥泞,他顾不上?,提着衣摆朝这边跑来,道:“阿远!”
山光远已经跨上?了?马背,低头看他。
孔管事面容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你说的没错,‘老鬼’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山光远并不吃惊:“小点声。”
孔管事握住马缰,声音放低:“少爷一直知道此事吗?”
山光远前世确实知道,当时护送他的众多将士中的老鬼,并没有?死,只是失散了?。
但山光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老鬼也早在他给山家平反之前,病死在了?池州老家。
他重?生之后,就一直想找回老鬼,却没想到当下时间,老鬼并没有?回池州老家。山光远便将此事告知了?孔管事,孔管事……虽说人有?几分市侩谨慎,但老鬼是他曾经在军中绘测地形的搭档,他听说老鬼可能?没死,便这几年来一直利用在徽、浙等地的人脉找寻。
找了?怎么也都有?两三年了?,如今才得?知老鬼的行踪。
孔管事将手中信纸塞进山光远手中:“你知道老鬼一直在做什么吗?”
山光远摇头。
孔管事嘴角微颤地笑了?笑:“他在徐州到淮安的官道做道路修缮的劳工。”
山光远捏着信纸的手一抖。
山光远是在徐州往淮安的路上?,与当时逃难的流民一同遭遇了?兵匪。护送他的最后几个人,都死在了?兵匪的射杀中,他藏于流民的尸体下得?以逃生。
前世他也一直以为老鬼是死在那场劫难中。
会不会老鬼也一直觉得?他还活在那附近的某个村庄中,被人收养,或者是觉得?痴傻的他不可能?在当时的遍地的流匪灾祸中一路到达金陵,所以还会找回去?
但已经过去了?很久,老鬼或许不觉得?他还活着了?,只像是执念一般走在徐州到淮安的那条官路上?,修修补补,来来往往。
孔管事叹气:“是我当时太谨慎了?,接到你之后,怕邻人见?你出入起疑惑,我立刻搬离了?旧家。其实老鬼给我的旧家寄过信,但也怕信记错,不敢留名,不敢直问,只说‘孩子到吗?’,却被搬过去的人家当做闹事,全给扔了?。”
前世,山光远找到老鬼的时候,也才知道老鬼奉山以将军之名,一直守护着某样东西。他病死之前,身边没有?子女亲人,又实在是放心不过,将东西埋在祖宅的地窖中。
却没想到他身死之后,池州也不太平,打过仗,翻新?过地,他的祖宅被人挖了?重?建,那藏起来的东西,也早在重?建时候被人当做垃圾旧物给处理?了?。
山光远后来接触了?很多父辈的同僚与挚友,才隐约的猜到,父亲交给老鬼要让他代为保管的东西有?多重?要,又饱含多少缥缈的幻想——更是一样有?时效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