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夫人身后丫鬟爆和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这么跟我们侯爷说话!”
“诸位稍安勿躁,”何似飞抬眸看了眼天色,“吉时将至,这些聘礼该送往小少爷的院落了。”
乔淞远和夫人这会儿才明白何似飞到底计划如何——先前那一份厚礼的礼单是单独给乔影下聘的,至于给乔家,则是京城最为普通的礼单数额。
“何小公子此举,难不成是担心我和夫君会昧下照儿的聘礼不成?”乔夫人问。
何似飞摇头拱手:“晚辈不敢。”
乔夫人却并不接话,等何似飞继续解释。何似飞道:“婚礼乃是人生头等大事之一,晚辈十六年来读书较多,经历人情世故较少,确实如尚书大人所言,实在迂腐不堪。故此,晚辈还是想要将婚礼风光大办的。但尚书大人又实在高洁清贵,为了不损大人清风朗月之品,晚辈只能准备薄礼一份,望大人能展颜舒眉。”
媒婆原本见何似飞只给乔家一份微薄的聘礼,剩下丰厚的礼单则直接让人送去小公子所在的鹭行院,觉得此举解气之余,又担心这么做太不顾尚书大人脸面。
——方才她故意开口,也是想自己唱了丑角,当个得罪人的,这样状元郎就能当个和事佬,一家人都和和气气的。
没想到状元郎这一番话,让尚书大人直接吃了个软钉子!
——你不是嫌弃按照流程一步一步走是迂腐么?不是觉得礼单数额重大是浪费吗?那就你清高你的,我迂腐我的。这些银子等我一股脑送给我未婚夫,反正我迂腐嘛!
要不是尚书大人脸色铁青,媒婆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还是强忍着笑意,开口道:“哎哟,咱们这些侍卫脚程有些慢嘞,送了聘礼回来,还要从小公子的院子里端来一杯酒,待咱们状元郎喝下定亲酒后,这才算纳征礼成呢!”
话音刚落,雪点就端着托盘,稳稳当当的呈了一杯酒来,她先是给老爷夫人福身请安,随后掀开盖着酒盅和酒杯的红巾帕,笑吟吟给未来姑爷请安,道:“咱们早听说姑爷曾在行山府说过,此生喝得第一杯酒可得是定亲酒。这酒是咱们小少爷出生那年,老太爷亲手埋下的女儿红,小少爷晨间就将此酒挖出来一坛,等着状元郎呢!”
何似飞道:“谢过姑娘。”
说完,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
上辈子物资短缺,何似飞有从来是个不铺张浪费、把所有金钱都用在刀刃上的性子,因此,即便他看过无数古诗中都出现过‘酒’这个词,自己却从没想碰过一口。
因此,这杯酒,是上辈子到这辈子来,何似飞第一次饮酒。
清冽的酒水滑过喉口,带来火烧一般灼烫的感觉,鼻腔好像被刺激到,激得何似飞想要咳起来。但他硬是咬牙忍住,待酒液完全入喉,半晌后开口,声音沙哑:“好酒,替我谢过小少爷款待。”
雪点脸唰得通红,连忙福身后回去给少爷报喜。
纳征礼成,接下来便是请期以及最后的成亲了。
成亲前还要再下彩礼等,这些又得废一番功夫去一一遴选。何似飞原本觉得以自己的性子,做这些事应该会不大耐烦才对,没想到此刻竟有些迫不及待。
……要是没这些复杂的礼仪,他估计当真会把人当场带回家,拜过堂、喝了合卺酒后就算成亲。
走出乔府,媒婆道:“状元郎,咱们请期后,就等于把成亲提上日程了,您觉得在哪儿办婚宴合适?以往初来京城,又突然娶妻的公子哥,有些在女方家娶妻,有些则在咱们这儿最大的明引酒楼办,您看……”
还没等她说完,又一穿着考究,蓄着山羊胡的先生走近,道:“何公子,去您家时没瞧见人,问了邻居,便知道您来乔府下聘了,咱们的几座宅院已经备好,您现在可有时间去看看?”
何似飞颔首,“好,”,随即转头对媒婆道,“我先去看看宅院,如果可以的话就不用在酒楼办了,届时让山谷去给你通报。”
媒婆在京中呆了不知道多少年,一看到这位先生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袖口和领口处暗纹绣出的书简形状,便知道这是京都书局之人。
来不及细思,立刻道:“唉,好嘞,那我就在家等候状元郎的好消息。”
另一边,乔影让雪点一遍遍讲何似飞喝酒的经过。
雪点笑着说:“哎呀,少爷总是为难奴婢,这该如何讲呀!反正、反正咱们姑爷一看就是没喝过酒的人,我都害怕他被呛到,还好他没有!当时我真的把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儿!也怪少爷,好好的为何要准备这女儿红,这等烈酒才不适合没饮过酒的人嘞!”
这边话音还没落下,与老先生并肩走的何似飞就再也忍不住,闷声低咳起来,接连不断。
先生颇有些惊讶,偏头看他,何似飞声音沙哑,解释道:“抱歉,突然饮酒所致。”
第162章
先生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原因, 原本严肃的面皮上不禁带了几分笑意,问:“老朽记得曾在京城小报上看到过,何小公子数年前在行山府曾说过, 此生喝得第一杯酒可得是那定亲之酒。自此之后,数年来滴酒不沾,哪怕是在高中状元、跨马游街后的小宴上,也是以茶代酒。”
他捋了捋胡须, 笑意不减,道:“看来, 何小公子已经‘破戒’了。”
何似飞原本以为自己脸皮够厚,不管是别人成亲,还是自己成亲,总能跟科考一样, 以平常心相待。
就连方才在乔家,也是面不改色八风不动。
不料, 此刻竟被一位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先生给说得面色发红。
罕见的羞赧情绪让何似飞觉得颇为新鲜, 在先生的目光中, 他微微垂了垂眼睫, 坦率承认:“是,方才‘破戒’了。”
“少年人啊,真是有的是潇洒风流的资本和意气,”先生感慨道, “老夫也是绥州人士,当年听着余老的传说长大, 苦学多年, 总算得了参加殿试的机会,不过只有二甲中游水平。最后朝考失利, 没了推官资格,只能留在京都书局负责誊抄审核文章,到如今,总算也有个编修之位在身,不枉此生了。回首此生,每一步都稳扎稳打,从未做过一件出格之事。因此,每每听闻与何小公子有关之事,总是心生羡慕——可真是应了那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呐!”
“小子所作所为,实有太多思虑不全,先生过誉。”何似飞道。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将京都书局准备的给何似飞抵稿费的几座宅院走了一遍。
不待他们俩踏出最后一座宅院,何似飞道:“书局所选三座宅院皆为上品,一路走来,小子只觉满目琳琅目不暇接,实在颇难做选择,不如就选定此屋,先生意下如何?”
先生听了前半句,还酝酿出了一些安慰的话,诸如——选房子这可是一锤子的买卖,确实不能着急,咱们这房子就留在这里,何小公子什么时候来选都成。
但听了他后半句,先生立刻就把酝酿的那些话咽了回去。
这小少年,客套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好像都不用打腹稿一样。而且做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难怪能写出那么好的锦绣文章,当真不是那等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