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还听到主人让自己这般胡扯的回答,还十分惊讶,觉得此番话似飞少爷一定是不会相信的。但自家主人信誓旦旦振振有词,“对于似飞这样的孩子,你说的话越是离谱,他反倒可能越会相信。我这身子拖不了多久,能见着他三元及第,又考中朝元,还娶了一心为他好的媳妇儿,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要是我能多活十年,不、八年、五年!再给似飞五年时间,他一定能位及人臣,大权在握,使我大宁版图再扩,繁荣百年!”
余枕苗当时听闻此话,心里比听到那些瞎扯的埋药之话还要震惊。
但凡熟读史书,都知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虽天下太平,可周遭也有数十小国虎视眈眈。
他们地广人稀,又因土地原因不大适合种植粮食,兵力跟大宁没得比,因此也极为聪明的不跟大宁正面对打,他们都是靠出其不意的烧杀劫掠!
边关的将士们又不可能时时留意所有城池异动,往往在信号传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抢杀结束,早早逃跑了。
跑回自家,往沙漠里的犄角旮旯一钻,就是天王老子去了也找不到路。
曾有位将军看着惨死的百姓,忍不下这口气,冒进的率数千骑兵追杀进去,结果没几天就音讯全无,直到十年后,才有人在被风吹开的黄沙里看到这位将军及其麾下得力干将穿着的早已被风化的盔甲,还有尸骨上千。
余枕苗熟读主人编撰的《通志》一书,看过不少类似史料记载,也早已习惯了这等情况继续持续。
——只要大宁国不亡,边关偶尔背骚扰骚扰也并非什么大问题。
余枕苗当时听到这些话,才忽然明白主人青年时位及人臣,却惨遭变法失败,背贬谪、罢黜、起复、再贬,却始终不肯和朝廷内保守派一样吹嘘本朝有大国之风。
——是因为主人始终惦念着边关的百姓,希望国强民富,兵强马壮,这样才能让外敌不敢踏入自家疆域一步!
跟了主人三十余载,余枕苗在主人给他解释对似飞少爷的厚望中,才第一回明白了主人那颗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
余枕苗看着似飞少爷远走的背影,心想,似飞少爷应当是能理解主人的想法的吧?
他忽然间想到似飞少爷这些年来的文章,脑子里蹦出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恐怕,似飞少爷从始至终,就跟主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吧。
何似飞这边虽说暂时被余枕苗的话给糊弄过去了,但这没有逻辑可言的话语,始终让何似飞安不下心。
可对于人的身体健康生老病死,何似飞又无能为力。
他只能姑且往最好的方面想,同时又做好最坏的打算。
——倘若老师的身体坚持不到三年,他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困扰了何似飞好几日,直到他在县学的同窗们登门拜访,何似飞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当初之所以能拜在余老门下,是因为他写的那篇内心剖析——他只求位及人臣,即便不是肱骨之臣,当个恣睢之臣又何妨?
想到这里,何似飞几乎要放声大笑。
是,他可以不走肱骨之臣那等正儿八经的升官之路,他就当个恣睢之人又何妨?
“似飞、似飞,你跟他们关系很好?”乔影见何似飞如此开心,同样笑弯了眉眼询问他。
何似飞道:“确实关系很好,我跟你讲过当时拜在老师门下的情形,他们就是我当初在县学考教时遇到的,一路走来,大家感情甚笃。”
“那我……”
何似飞牵了乔影的手,去迎接门口的陆英、周兰甫、沈勤益三人。
沈勤益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何似飞失望,在陆英和周兰甫都有些局促的情况下,他仍同以往一样,熟稔地道:“这才大半年不见,似飞不仅考中了状元,还娶了贤妻,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勤益兄娶妻可比我早,”何似飞挑了挑眉,“兰甫兄,陆英,都快进来坐。”
短短一句话,五人之间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只是其他三人都不大敢多看乔影一眼,毕竟那是何似飞的夫郎,他们这些外人不可久看。
因此,跟何似飞一道去行山府考过府试的陆英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发现乔影就是多年前曾让他羡慕过的‘知何兄’。
乔影倒是大概认出了陆英的轮廓,他这人从小就博闻强记,对人的相貌也是如此——更何况那会儿他对似飞来说只是一个初相逢初相识的过客,可陆英等人对何似飞来说可是玩伴、同窗,就是让乔影当时不注意道陆英都不太行。
何似飞亲自给几人倒了茶,完全没意识到多年前的陆英和知何兄还互相嫉妒过一番。
一个嫉妒知何兄能得到似飞的赠诗,另一个则嫉妒能同似飞亲密无间。
如今乔影已经真正同似飞有了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忽然见到陆英,乍然想起多年前的想法,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的小烦恼以及希冀在如今都一一成了现实,不得不让乔影感慨缘分这玩意儿,当真是玄妙。
几人聊着聊着,不知谁说起了高成安,不可避免地就带出了陈竹,“高成安还未考中秀才,陈云尚也是,俩人还都心气儿很高,想在县城选一户家境颇好的姑娘为妻,但他们连秀才都不是,县城中家底儿丰厚的老爷自然看不中他们,就算是选个门当户对的商人,也比让闺女嫁个穷书生去给对方补贴家用要好。这件事不知被谁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两人差点在县城呆不下去。最后,陈云尚还是找自家叔父做担,说自己定能在二十五岁之前考中秀才,终于娶了一位县城家境不错的姑娘。而高成安则说自己考不中秀才不娶亲。闹剧总算收场了。”
“就陈云尚那样,陈夫子居然愿意为他作保,啧,亏我一直以为陈夫子刚正不阿来着,”沈勤益道,“幸好陈竹遇到良人,如今日子不知过的多好,就让那陈云尚自己烂下去吧。”
第185章
日子慢悠悠推后几日, 状元郎携夫郎归家的消息也传遍十里八乡。
何家也连续摆了几场流水席,宴请八方来客,不过, 比起之前何似飞考中秀才时不敢拒绝县官和乡绅仪礼的情况,如今的何家颇为硬气的对外宣告不接收仪礼,只想请乡亲邻里来吃顿便饭,分享喜悦。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两大喜事同时临门,二老和余老有时半夜都要开心得笑醒。
县官登门, 想借何似飞考中状元的名头累积功劳升迁,何似飞欣然允诺;知府大人也亲自登门,同何似飞交换名帖,谈论朝堂时事, 结束时知府甚至还将自己老师的名帖也给了何似飞一份,期待何似飞日后去了京城, 能跟老师联系上。
身边事也都如同草木一般欣欣向荣起来。
要说这几日唯一让何一年老太爷觉得不满的事情, 便是高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子孙顶着远房亲戚的名义, 邀请似飞为他们题字写匾, 甚至还想请何似飞将他们家孩子收做徒弟——
他们觉得何似飞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状元郎,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少年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面皮薄,一旦将他捧得高高的,他便不好意思拒绝你的要求。
当时何一年正在院子里喂鸡, 就听到那位他都没多少印象的高家族叔在似飞面前不断叨叨:“哎呀,真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何家出了你这个孩子, 可算是祖坟冒青烟——只可惜你爹娘早早过世,不能跟你享清福了。想我当年, 跟你爹还吃过同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