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用力把人抱在怀中,长松一口气。
明家那座偏僻狭小的院子困了她二十年,把她从一个天真温柔的十四岁的闺阁少女磋磨到如今死气沉沉的明家妾侍。
明沉舟一路随着岁月长大,越看越觉得不值。
世人眼中明笙位高权重,爱护发妻,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虚伪自私的小人,一点丁也配上她娘。
钱沁靠在她脖颈间,感受着女儿身上坚定的力量,这才缓缓闭上眼。
——她原本以为自己至死都要被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走,我们今天就回钱家,刚好可以一起过个七夕。”明沉舟雀跃地声音在耳边响起,“舅舅和外祖母一定很高心。”
钱沁眼眶泛着刺眼的红意,可眼底却早已不见泪光,只是温柔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她一向沉默,近乎死气的温柔,好似一尊漂亮到极致的雕塑,明明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可她依旧在漫长煎熬中逐渐老去。
“我给舅舅家买了一个大院子,就在南喜街的一处两进大院子里。”明沉舟捧着一个小盒子,兴冲冲地说着,“这样表哥也好议亲,免得被耽误了。”
钱沁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舅舅不会收的。”
“所以要娘递过去嘛。”明沉舟机灵说道,“舅舅最疼娘了,娘送的东西,舅舅一定要。”
“现在就挺好的,不必再换。”钱沁柔声拒绝着。
明沉舟抱着小盒子,气闷地坐在圆凳上,大声说:“不好!”
“外祖母记性不好了,院子大点,也能到处走走,柔柔和表哥都长大了,挤在这里,以后怎么议亲,而且娘都要回去了,换个大点的地方也方面点。”
“我现在可是太后,你们就算不能科举,以后也是最体面的外戚呢。”明沉舟扬眉,煞有其事地说着。
钱沁柔媚的眉眼微微弯起,笑说着:“可以科举了。”
明沉舟一愣,小嘴微张,傻傻地看着她。
“今年大赦,恰恰卡在你外祖父出事那年。”她捋了捋鬓间的碎发,一脸感激,“你若是见到了掌印,可要好好谢谢他。”
明沉舟脸上先是闪过喜色,随后逐渐沉默。
“外祖父是明德九年出的事?”她缓缓问道,“是因为明德十年冬发生的那件事吗?”
钱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孩子,准备出门吧,我已经有十年不曾见过母亲和哥哥了。”
明沉舟只好咽下心中的古怪,起身去安排出宫的事情。
钱沁久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敛下,神色恍惚而迷茫,骤然的解脱让她生出一点不真切的痛感,一旦陷入沉默,那种酸涩感便越发明显。
——她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太阳下吗?
————
今天是七夕夜市的最后一天,路上格外热闹,明前巷口,不少小孩在放着鞭炮,小孩的尖叫声贯彻云霄。
明沉舟扶着钱沁下了马车。
“我以前在院子里放鞭炮,结果差点烧了院角的两棵枣树,就被爹赶出来在巷子口了。”钱沁站在巷子口笑说着。
明沉舟没想到娘以前还这么调皮,也紧跟着点点头:“怪不得我一放烟花,舅舅就把我赶出门。”
她身边并未带人,只跟着一个驾车的陆行,一入小巷就看到几个古怪的人,曾娘不注意时,扭头去看陆行。
“怕人纠缠,特意留的。”陆行小声说道。
明沉舟不由耸了耸眉,冷哼一声。
“我有些不认识小院在哪了。”
钱沁目光在小巷里或是紧闭或是半阖的木门上一扫而过,抿了抿唇,满脸惆怅,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这有什么难,最讲究的那个。”
明沉舟大咧咧地笑着,牵着她的手,大步朝前走着,各家门上挂上的大红灯笼在穿巷而过的夏日热风中微微摇晃,就像是对意外来人的欢迎。
“就对联最新的,墙角的枣树一直没砍呢,到了秋天就能吃了,灯笼是娘最喜欢的兰花花纹,台阶是这一代最干净的,因为柔柔每天扫地要扫两次。”
明沉舟在一间紧闭的大门前站定,侧首,对着钱沁灿烂一笑:“瞧,到了。”
钱沁原本还模糊的陌生感在看到灯笼上的兰花图案时瞬间被冲散,她久久看着紧闭的大门没有动静,似乎能透过这扇陈旧的木门看到已经逝去的悄然岁月。
“是了,是我家。”
她眨了眨眼,咽下眼底的酸涩,展眉一笑,灼若芙蕖。
大门各自一声被打开,门后探出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子。
女子年纪尚幼,圆脸圆眼,见了人大眼睛扑闪着,分外可爱天真。她一见到明沉舟就露齿一笑,头上的红绳子也跟着甩了甩。
“是舟姐姐来了!”
她站定身子,这才快速打开大门,笑说着:“哥哥耳朵好灵,非说门外好像有人。”
“今天七夕,柔柔怎么没出去玩。”明沉舟笑说着。
钱沁不错眼地看着面前之人,神色逐渐泛出柔色。
“哥哥不让我一个人出去玩。”钱清染嘟着嘴,不高兴地说着,随后目光落在身侧的陌生人神色,眼睛睁大仔细打量着,“这位夫人是谁啊?”
明沉舟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说道:“叫小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