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洲”这个称谓,正是属于那块新岛的。后出现的那块洲岛,本是起补乡民课税之用,所以被人们称为“补课洲”。后在其他人的建议下,当地的执政官上奏申请,将这块江洲正式易名为“鹦鹉洲”,以存古迹。
从此“补课洲”也就成为了“鹦鹉洲”,不仅继承了这个名字,也继承了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文化与名望。
“而后来那个鹦鹉洲,则存在了很长时间。”苏凉道。起码截止她穿过来之前,它一直存在着,还成了个景点。
临戈听了,却是一声嗤笑:“这不就是自欺欺人么……嗯,替身上位,是羽人喜欢的戏码。”
苏凉抱起胳膊:“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自欺欺人呢?”
“因为本来的鹦鹉洲就是没有了啊。”临戈摊手,“没了就是没了。就算再找一个相似的过来,那也是假的。”
“可那些与它相关的诗文,并不是假的。”苏凉淡淡道,“那些诗词赋予了鹦鹉洲一种另类的生命力,正是这种生命力,让它在消失后还能被人们记起,被念念不忘。直到最后,以另一种形式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所以,比起‘替身上位’,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投胎转世’——或者说,‘重生’。”
“……”
抚摸着琴弦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顿,临戈微微侧过了脑袋,面上露出几分思索。
看出她的沉思,苏凉抿了抿唇,默了几秒,又道:“你先前说,很羡慕我。因为我能靠言灵还原古老的街道——但你知道吗?我其实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它们。”
“?”临戈狐疑地看她一眼,“但你做出的场景很生动,也很漂亮。”
最重要的是,那些景致,都别有一种气质——一种与苏凉所用诗文彼此相和、非常统一的气质。这种气质别具一格又生动迷人。也正是因为这种气质的存在,她所搭建的那些景观,才格外有说服力。
即使从未有见过,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相信,这样的景致曾在一颗遥远的星球上出现过,自有其底蕴与传承。
临戈本人亦是如此,虽然她只匆匆见过一次。但现在,苏凉却说她实际从未见过那些实景……
“所以那些都是你想象的?”临戈有些诧异,“还是纯粹虚构?”
“光靠想象和虚构我脑子早就已经爆掉了。”苏凉失笑,旋即呼出口气,“你听我说完——我是没能亲眼见过那些。因为那些原版的景观,离我太远了。”
彼此相隔着千百年的距离,谁能看得到?
但另一方面来讲,她又确实见过——从那些复原图、复原视频、甚至是后人所拍的电影和电视剧里。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能记住我所看到、所接触到的东西。但我比你幸运的是,在我的国家,存在着一场很长很长的文化接力。”
散落的诗文,会有人整理编撰;当年的盛景,会有人绘下保存。而被他们保存下来的一切,又会在之后的时代里,被后来者整理保管、学习研究。
不管哪个时代,都有人在醉心于过去的文化,追风逐韵,学神画骨。最终在学习的基础上更新,将来自过去的东西,以更容易为人所接受的形式,诠释、传播。
这在苏凉所处的时代来看,似乎是一种很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和其他文明进行横向比较的话,不难发现,他们所进行的这场接力,似乎犹为艰难与漫长。
毕竟他们也经历过天灾战火,经历过外来文化的冲击,经历过民族信心的动摇。可即使如此,这一场接力,却从未停止。
坚守,然后传火。每一代,都有人在这样做。每一代,都有一群人在这样做。
苏凉知道,在这个世界,她是以古诗文闯出战绩的第一人,但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她只是漫长时间中的一粒沙尘。是有很多很多人,沿着时间的轨迹,将过去的诗情画魄一代代传递而下。她从未亲眼见过古诗中的烟雨江南,也没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是日复一日地浸染熏陶,让她自然而然地懂了其中的神韵;是来自他人的还原与诠释,让她的脑子里有了生动的画面。
她是这漫长接力中的小小一环。而正是因为这场接力的存在,有些东西,才能生生不息。
“所有东西都是会消失在时间里的,临戈。”苏凉轻声道,“不管你如何细致地保存,它们总会消失的。而想要它们不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们传下去。”
个体的生命跑不赢时间,但绵长的传承可以。只要有人还记得,文明的种子就不会熄灭,只要集体记忆被唤起,文化就能从灰烬里起死回生。
“……”临戈垂下眼眸,握着方琴的手指微微收紧,好一会儿才道,“可我……”
苏凉没再说过,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临戈却又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摩挲着自己的尾巴尖。似是又陷入一场沉思。
过了片刻,忽听她深深呼出口气。
“站着说话不吃力。”她低低说了一句,抬眸瞥了苏凉一眼,“但似乎,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她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再次拨弄起手里的小琴,语气再次变得懒散起来。
“你不是还要去和其他人汇合吗?确定还在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她说着,耳朵微不可查地一动,“如果你是指望我来送的话……”
“呃,那还是不必了。”苏凉摆摆手站了起来。
想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她也没有再待在这儿的必要。索性直接和临戈说了再见,自行出去找凛星了。
剩下临戈一人,耳朵又是一动。转头朝着苏凉离开的方向看看,不自觉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尾巴。
真可惜……临戈默默想着,将已然抬起的腿又放了下来。
她本来还真打算去送的呢。
临戈撇了撇嘴,调整好坐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小方琴上。
那根断掉的弦依然很扎眼,临戈这回望着它,神情却变得平静了不少。
也许,是时候,她该学着自己把琴弦续上了。
另一边。
苏凉出去的时候,凛星正靠墙坐在走廊的地上,百无聊赖地甩尾巴。一听见她靠近,两个大耳朵,蹭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你终于出来啦!”凛星轻巧地从地面上跳起来,往苏凉身后一看,见临戈没跟出来,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