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子浅嗔轻怒,看没把李怀商魂勾着,脸上也见红,夫妻两个相对脸红,不知道还当泰王爷一席奉上的甚么酒,比旁人的酒浓还是甚。
冷不防对过一席有人插话,是李怀雍忽然开口:“六弟与六弟妹恩爱甚笃。”
云箫韶速即把眼睛垂了,脸冷了,也不说话,别过脸只等李怀商说话,李怀商轻飘飘回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皇兄与嫂嫂表兄妹自幼的相识,想必更恩爱才是。”
好,说得好,云箫韶直要给自家夫君敲锣打鼓,看他镇日只是爽直忠厚,没想嘴上也有如此刁钻凌厉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挂上笑影儿,垂着头只杵在他身边儿不言语。
又听李怀商奇道:“今日又不见嫂嫂?”
李怀雍注视两人的方向,说不清到底在看谁,目光深沉神色奇异,嘴上答说:“她身上不好。”
喔,不好啊,那就好生养着罢。李怀商关切几句揭过,不再搭理,自顾自与云箫韶絮语。
赶巧殿中正唱着《汉宫春》“透春新消息”,云箫韶说教坊司唱的还不如碧容唱的,又说可惜碧容如今忙得很,不唱了,李怀商就说,既然喜欢,回过父皇挪一批优儿到府中罢了。
云箫韶拿眼睛觑他,说瓜田李下的,李怀商慌起来,支吾半晌才说,只养在云萝居后院,不许踏足王府别的地方,云箫韶心中好笑,故意说那你既要避嫌,你不来云萝居了?李怀商想一想,说我去的时候教她们避开。
可还行,云箫韶撑不住笑开。
她笑得如此恣肆,如此毫无挂碍,抿着唇,笑靥好比花枝上骨朵儿明媚,眼睛濛濛,好似阳春三月的新雨。
她或许不自知,这般的笑容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的刺目。
说这日年宴,准储君、二皇子李怀雍,提早离席,回去东宫自斟自饮,痛饮达旦,独自醉倒在东宫一处宫室,年初一早上东宫的太监宫女才寻着他人影。
若问是东宫哪间宫室,是崇文殿后的一间,如今无人居住的一间,梧桐苑。
此一类种种宫外并不得知,因此丝毫没有妨着云箫韶的事,年初二李怀商陪她回门,她心情极佳,脸上一直乐呵呵。
哪有不乐呵的,年前秦家使人来致歉,亲事作废两头说清,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秦玉珏做不成筝流的夫婿,要不的就杨氏那个态度,云箫韶少不得还须费心,如今可好,秦家主动上门,皆大欢喜。
府上亲朋云集,李怀商陪着云父往前院会客,云箫韶在后院陪母亲,又说起秦玉玞。
杨氏道:“我就说,常言道栓驴的麻绳伤不着好樟木,她是个好的,谁碍得着她?如今双生揣在肚里,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云箫韶瞅着,凉凉道:“母亲可省这句,头胎生怀双生子,生产时要受多大的罪,鬼门关走一遭也似,还好日子呢。”
又问:“若是我呢,我要头胎就揣两个,看您笑得出来。”
杨氏伸手拍她:“你呀,还说嘴,你想也得有。你可抓紧,嫁去几个月了?没听个动静。”
云箫韶不爱话头引自己身上,锲而不舍接茬说她玉玞姐姐:“她如今怀着身子还好,过一段儿孩儿生下来,加之陛下圣体好了,朝中风声再松一松,她夫君没个顾忌,说不得妾室就要进门,也说得好日子?”
杨氏语重心长:“车多不碍路,船多不碍港,这话我说多少回,看你记不住。”
又来了又来了,说到这上云箫韶说生说死说不通,一时又想现把李怀商叫来,让他对母亲说;一时又觉着真是,宠上天没个体统,本就是你两个一处发疯,你非要母亲说你这个疯发得好。
只得暂且绕过这茬不再提。
又说几句如今上门给筝流提亲的人家,说来说起还是上直卫庞指挥使家的公子数得上,云箫韶陪着说一会子,回门不是住对月,日昳前与李怀商回府。
云箫韶料定,秦玉玞这一胎一旦落地,她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听李怀商也说,年节休沐松泛,朝臣狎妓之风死灰复燃,她家汉子哪个是能管得住□□子的?迟早要故态复萌,说不得几时就要纳妾,唉。
没成想,云箫韶预料很对,同时也不对,一半是对一半不对。
这日正月上辛,李怀商奉旨领群臣望西郊祭天,云箫韶得空去看秦玉玞。
甫一进府势头就大不相同,她婆母亲自出来迎接,王妃长、王妃短,殷勤献个没完,说先头几回王妃娘娘上门,老身身上不爽没亲自得见,实在怠慢云云,请王妃万莫放在心上。
既然是去看秦玉玞,云箫韶自然不是空手,带的四色布匹、四盒蒸酥果品、补身的羊腔血杞子、重口的鲊酱蜜膏等等,要说也是寻常,可她婆母跟没见过似的,一样一样赞不绝口,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直把云箫韶捧得云里雾里。
还把她宝贝儿子拉出来溜一圈,隔着屏风给云箫韶见礼。
头几回上门,这母子俩可从没露过面儿。
落后进到秦玉玞房中,也是,从前恁做张做致的丫鬟现如今一个一个的,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秦玉玞翘脚躺在太师椅上,一旁炭盆熏烤得火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一个丫头跪在她足边,手上独山玉小圆锤一下一下给她锤足底。
细看这丫头眉目,哎,这不先前她夫君房里那个么?上回没个恭敬硬要拉秦玉玞过去陪酒的那个。
悄悄扯一扯玉玞姐姐袖子,云箫韶低声道:“花间岁月新,你家这是,新年新气象?”
秦玉玞爽朗一笑,脚上一蹬使那丫头下去,又说:“我心里想着一口酸的,想吃蜜裹山里红,你去置办来,要城东戴记炒货家的。”
嘶,这里去城东,又是大冷的天儿,没个大半日回不来,那丫鬟却半句反驳没有,领命躬身退出去。
她出去,屋里只剩秦玉玞心腹人,才对云箫韶说:“你不知道,如今是好了。”
原来果然如云箫韶预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携伎宿倡风气如今又发,秦玉玞汉子最是个膘臭的行货根子,果然禁不住又去院子吃酒。
只是他这回吃花酒,没吃回来甚可意儿的小妾,反而吃回来一身病。
好不了的那种。
秦玉玞唇边一簇大快人心笑意:“我不说,只怕把你说犯恶心,总归好些个太医轮番看过,层叠的疮子日夜血流不止,疼得他没口子哭爹喊娘,后来没法子,齐根切掉才慢慢止住血见好。”
阿?那根子,切了?云箫韶骇得眼睛睁得老大,嘴里直吸气儿:“那他子息上?”可就再没个指望了。
不对,云箫韶看一看秦玉玞肚子,有,还有一星儿指望,就是秦玉玞这一胎。怪不得,怪不得她婆母一力要趋奉云箫韶,实在是沾光,沾着玉玞姐姐的光。
往后她夫家这一支,就指着秦玉玞这个肚子。
秦玉玞十二万分的痛快:“他家里三代单传,我这肚子蹦出个女娃儿也好,尚可以招赘传香火,可我但凡要有个山高水低,他就等着做他家断子绝孙的罪人好了。”
那可不,如今他再想娶妾,任他娶好了,银样镴戗头样子也没有,娶回家只能干瞪眼。他要没个检点,他要折辱发妻,到头来受辱的只有他自己。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