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一身伤躲在层峦叠嶂的假山之间,撕下衣摆,胡乱裹住手上的伤口。
“他是不是逃出宫去了?往宫门那边看看?”
“陛下没说让走,私自离宫可是一桩罪名,最好让我在宫门那抓到他,走,去看看!”
那些御林军呼喝的声音从一旁经过,找不到他,渐渐远去。
萧铮全身像绷紧上弦的弓,还未来得及松懈一点,忽然听得附近有簌簌之声,他警惕地低吓一声。
“谁!”
假山转角处,窸窸窣窣一阵,然后响起一个极微小的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你那样包扎,疤痕会很丑的。”
话音一落,一个少女从石头后现身。
那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怯怯。
她身披一件浅淡鹅黄色披风,披风的下摆微微地飘动着,整个人沐在夜晚的月色里。
萧铮看着那少女,恍惚中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人是月光化作水泼在地上,又蒸腾起的雾气凝结而成的。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什么精灵妖物。
但是那少女犹豫了一瞬,还是大着胆子向他走过来,离得近了,萧铮才看清她头上簪着一排指肚大小的东珠。
这样的年纪,这样奢侈的发饰,必然是魏帝的女儿。
萧铮稍稍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有些嫌恶地看着她。
少女没注意萧铮的眼神,只盯住他手上的伤口,指尖捏住了他手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两头,轻声说:“要这样包扎才行啊。”
说着,她动手将那胡乱缠绕的布条解开,重新仔细缠好,松紧适宜。
萧铮看着她那种认真的态度,有一瞬间失神,待缓过神来,少女已经包扎完毕,系好了最后的结。
萧铮懊恼地将手抽回来,冷声道:“别碰我!”
那少女手上骤然一空,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萧铮的眼眸。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哀哀切切的美,雾蒙蒙,但雾后又有隐隐的光芒,像藏着闪烁的星子。
啪嗒一下,一滴血从萧铮头上的伤口坠下,正落在少女仰起的眉间,留下一点鲜红的印记。
少女一惊,抬手去擦,然后被袖口沾染的血色惊住了,她这才意识到,他身上不止手背这一处伤。
然后她露出一种怜悯和痛苦的表情:
“你还伤在哪了……”
少女甚至踮起脚尖,似乎想探查一下他隐在头发里的那处伤口。
“头上的伤也要包扎才行。”说完,她在身上摸了摸,没有趁手的东西,随后竟撩起外裙,想把那华贵的裙子撕开。
萧铮莫名被她眼中那种怜悯的神情刺痛,他一点也不想接受魏帝女儿的怜悯。
他似狼一般眯起眼睛,发狠道:“赶紧滚开!”
那少女被他一吼,终于有些害怕了,停下动作,在萧铮地逼视下默默退后。
这时,假山的孔洞里晃过火光,有嬷嬷提灯在外低呼道:“云舟殿下,你在哪?不要贪玩乱跑,快和老奴回去吧。”
云舟……是她的名字……
云舟最后看了一眼萧铮,身影消失在了她出现的山石之后。
那是萧铮第一次见到暮云舟。
以一种无比狼狈的方式。
可是时移世易,命运无常。
如今的他,已经成了这座皇宫的主人。
而那当时对他施以怜悯的少女,现在只能靠他的垂怜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云舟在宁髓香的作用下睡的很沉,薄薄的眼皮微微地颤动,全然不知道不可一世的渤阳王殿下正坐在她身边独自饮酒,更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萧铮喝尽了壶里的酒,望着窗外的冷月,一点醉意也没有。
他想起身再去取一壶酒,一动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一旁的云舟无意中压住了,他便不动,又坐了回去。
“阿娘……”她梦中喃喃地念出声。
她现在的心中还就只有一个阿娘,他来的还算及时……
萧铮把那块翡翠玉佩把玩在掌心。
刘家三郎,是比他更早一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
若再晚个一年半载,这个随波逐流的小东西可能就已经嫁为人妇,甚至诞育子女。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月下包扎伤口的那个小公主和马车里救她的那位公主其实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