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锦的数落让云舟想起晨霜,亲切中又有一些心酸,晨霜如今音讯全无,竟是打听不到。
她身上酸疼的厉害,只能勉强朝春锦笑一笑。
春锦绞了帕子去换盆里的水,站在滴水的房檐下刚要往外泼,忽见薛尚宫打伞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待她近前时道:“春锦,殿下念暮云舟救驾有功,特许了御医一会来看诊,你现在就拿着对牌去御医院找人过来。”
春锦应道:“是。”
她放下水盆,回屋取了伞,往御医院行去。
春锦离开了,没人与自己说话,云舟又昏沉起来,她伏在枕上,喃喃着:“阿娘……身上疼……想喝甜羹……”
然而没有母亲温柔的回应,屋子里只有夜雨濯枝的沙沙声。
恍惚间,门被推开,有人进来,走至她的榻前。
云舟嗅到空气中除了雨腥味,还有一丝熟悉的龙涎香气息。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见被雨水溅湿的深蓝色袍摆,再往上是绣着缠纹金线的腰带。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萧铮。
“殿下……”云舟挣扎着爬了起来。
高热令脸颊异常的泛红,虚弱中又添几分异样的姝色。
她的嘴唇有些干,不得不抿一抿再说话:“殿下何故前来?”
萧铮冷着一张脸,似是之前的余怒还未消,他一言不发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你就如此厌恶这座宫殿,走不了就打算直接病死吗?”
云舟摇头:“不是的。”
萧铮仿佛厌恶再瞧着她,背转了身去:“说过了不会放你走,你不如想想更切实际的赏赐,我都答应你。”
云舟的目光此刻大胆地落在了萧铮的背影上。
他一向很挺拔,肩膀宽阔,腰背笔直,在这房梁低矮的值房里尤其显得高大,层叠柔软的锦袍也遮不住浑身刚劲之态。
这就是天下未来的主人。
“我想求殿下,放我阿娘出宫。”
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铮意外地回过头,发现云舟正跪在榻边。
他下意识朝她走近了两步,问道:“只求这件事吗?”
云舟看着他:“殿下说了,我想离开,你也不会答应我,但我阿娘嫁给不爱的人,一辈子困在宫中,郁郁不乐,一朝国破家亡,现在被贬为奴籍,连安稳的日子也没有了,我别无所求,只求我阿娘能恢复平民的身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去,回到母族的庇护中去。”
萧铮听着云舟说这番话,心情有些复杂。
她是在说自己并没有要离开。
但言外之意也同样在说,像赵婕妤那样在后宫里的日子并非她的所想所愿。
萧铮在心中默然叹了一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叫童宪,护送你的母亲回南兹去吧。”
待春锦领着御医过来,值房里已经静悄悄,只有云舟一人。
渤阳王的旨意下来,众人才知,这救驾的前朝公主不要珍宝也不要封赏,只求自己的母亲不再为奴婢。
同为人子女,多数人心有感触,私下赞一声孝顺,尤其是魏臣,要格外多赞赏两句。
可这件事听在大妃耳中就有另一层意思,前朝的公主,孝顺母亲也罢了,心里若还孝顺父亲,那恐怕对渤阳王的忠诚都是装出来的。
云舟知道,自己在宴席上被大妃注意,大妃恐怕对她多有不喜,为免夜长梦多,她催着赵婕妤要尽快出宫。
出宫那日,她们乘坐一辆马车去朱雀门。
赵婕妤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车子越近城门,赵婕妤哭的越厉害。
最后,她哭道:“阿娘不走了,没有你,阿娘去哪又有什么意思?阿娘留在宫里陪着你。”
云舟摇头:“不,从我懂事就知道阿娘在想家,梦里都是说南兹话,女儿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阿娘快乐,一直是你保护旎旎,如今该换旎旎保护阿娘了。”
赵婕妤紧紧抱住云舟,像要将她变成未出生时与自己一体那样迫切:
“旎旎,别说南兹,在阿娘的心里,就算是阿娘的命,也没有你重要,我走了,你就孤身一人留在那深宫里,那里可都是北燕人呐!”
云舟把下巴靠在赵婕妤的肩膀上,嗅着阿娘身上温暖的气息。
她多么想就这样乘着这辆马车和阿娘一起走,去看看阿娘的故乡。
可是万事没有十全十美,能这么快解救母亲已是意外之喜。
见赵婕妤不愿走,云舟闭起眼睛,轻轻地说:“阿娘,他喜欢我。”
赵婕妤闻言愣住,缓缓止住了泪,她松开了云舟:“你是说,渤阳王他……”
云舟转身,撩开马车帘子一角。
童宪骑马行在车厢一侧,看见云舟的脸,轻轻颔首,示意她们可以放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