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铮来的那一日,宫中的一些小宫女都在讨论皇帝陛下要给北燕世子办迎接的宴会,还将那世子带去了宫中的马场与皇子们切磋骑射。
云舟从没见过父皇与皇兄之外的男子,且魏人对北燕人常有些奇怪传言,说北燕男子各个留络腮胡子,眼如铜铃,声如虎啸,她觉得好奇,但也不过心里想想,恰好当时的小钗只有八岁,又被赵婕妤和云舟惯的很贪玩,她向往马场的热闹,所以怂恿云舟去偷看那北燕世子长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像个狮子老虎。
云舟也是个孩子,哪里经得起小钗磋磨,没一会功夫,云舟就妥协了,她们假意午睡骗过了嬷嬷,然后偷偷跑出了双鸢阁。
魏帝在马场,有许多人守着,她们自然不敢直接近前。
但魏宫四角有四座钟楼,其中一座正在马场之侧。
云舟带着小钗上了钟楼,将花窗推开一线,正可以俯瞰马场。
两个小脑袋挤在一处,兴奋地瞧着新鲜事。
小钗没看到长得像狮子老虎的人,便看跑来跑去的马,而云舟则注意看骑马的人。
刚开始,她着意寻找那种魁梧的大胡子,但是没有。
马上的身影各个身材都很匀称,她的父皇,她的几个皇兄,还有……
云舟一个一个点过去,小小的手指,停在了那个陌生的身影上。
那少年正背对着她的方向,身穿一件样式新奇的蓝缎袍子,那蓝色在阳光下显得很亮眼。
只见他骑着马飞快地向前,中途双手离缰,弯弓搭箭,顷刻之间连射三发,箭箭正中靶心。
云舟忍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
马场里的内侍,起着高调门唱道:“北燕世子,三中圆心!”
原来,这就是那北燕世子,看来也不是传说中那样如虎似熊的,坊间传言真是不能尽信。
那十五岁的北燕世子萧铮,摸了摸身下骏马的鬃毛,无意间朝着钟楼的方向看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的身上有深锁的宫城里没有的潇洒肆意,阳光落在他的缎袍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芒,耀住了小云舟的眼。
北燕的世子并不知钟楼的窗后有人,他不过是望向那湛蓝的天空与殿阁的飞檐。
但云舟还是吓了一跳,她连忙拉着小钗蹲下。
过了一会,云舟问道:“小钗,你看到那北燕世子了么?”
小钗点头:“他骑马真快!”
云舟有些愣愣的,轻轻道:
“他笑的可真好看呀。”
十岁的小女孩,尚不知情爱为何物,她的夸赞,不过是一个人对这世上美好事物的向往。
她在女人的围绕中长大,知道许许多多种女子之美,但她缺乏对男子的了解。
她的父皇是高高在上,威严可怕的,她的皇兄们虽都生的长身玉立,但个个都谨小慎微,不苟言笑。
是萧铮的出现让她看见,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什么样子,成了她乏味人生中的惊鸿一瞥。
在后来的岁月里,她由孩子长成少女,那片刻的闪耀,逐渐淹没在了日常琐碎的记忆中,直到云舟十三岁时,刘娘娘告诉她,她与刘家三郎定了亲,她在那个下雨天,趴在赵婕妤的膝头,忽然间又想起了萧铮的面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一句,刘家三郎爱笑吗?
云舟当然不会和萧铮讲述的如此详细,更去隐去了刘家三郎有关的部分。
但尤是如此,她的脸颊还是升上一抹红云。
因为按照以前,萧铮一定会趁机调笑于她,说她记得如此深刻,是对他有意。
但云舟埋头藏了一会,仍听不见萧铮的动静。
不由得抬起头来去看他。
萧铮不知为什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很复杂。
云舟眨了眨眼睛,但默契的也没有出声。
良久,萧铮才开口,声音发哑,他问道:“所以,是因为你那时见过我一次,所以后来在假山时,才肯上前为我包扎伤口?”
云舟点头:“对呀,若不是对你有个好的印象,我怎么可能壮着胆子在晚上靠近一个陌生男子?我可是公主啊。”
萧铮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波澜起伏的心绪。
大概是庆幸,太庆幸,庆幸在那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命运也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暗中施予过他一丝柔情。
那个曾经光芒四射的少年,在到都魏不久后就死去了,但少年身上最后的一点碎光,在命运的眷顾下,恰巧落入了一个女孩的眼底,就是这一点点微弱的瓜葛,在后来的时光中,凝成了一段细而坚韧的丝线,替早已经黯淡的他,牵住了她八年。
萧铮低头,凑近云舟,与她额头相抵,他说道:“我也很喜欢那时的我。”
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像一句自夸。
但云舟听懂了,她的心里霎时泛起一股酸涩的苦意。
这种感觉,早在那个月夜的假山下,她看到一个阴郁,破碎,浑身戾气的少年时,就已经感受过一次。
那一刻她便知道,那个曾闪耀过她眼睛的人,已经没有了。
向往灿烂笑容的小女孩,和那个浑身披满阳光的少年还没有真正的相识过,就已经永远的错过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