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都说她爹是抛妻弃女的混蛋,但自小她却也常从村人们口中听到关于她阿爹的事。
他们说他长得人高马大,习得一身好武艺,且待人和善,帮过村里不少人,那时几乎没有人不道他好的。
可他们记忆中切切实实的存在,对苏织儿而言却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她只能拼凑村人们的只言片语,努力想象着她爹的模样。
苏织儿也曾幻想过,若有他们口中那样的英勇可靠的爹爹护着她长大,她定然不会是现在这般吧。
只可惜……
并没有如果……
牛三婶说得兴致勃勃间,偶一侧眸,才察觉到苏织儿低落的情绪,晓得是触及了她的伤处,赶忙闭了嘴。
“哎呀,你瞧我,这么久以前的事还拿来说。”牛三婶将话锋一转,“不过,听说今年村里人都对刘武那小子寄予了厚望,去年他可是差点就猎得了一头鹿呢,指不定今年还真能猎得像样的贡品回来。”
苏织儿想知道的并非这些,她朱唇微抿,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婶儿,只要是住在这村里的,都得去吗?那……周煜也……”
看着她面上浮现的担忧,牛三婶骤然反应过来,她这是怕自己新婚的丈夫腿脚不便,进山有危险。
“这……我也说不好。”牛三婶实话实话,但看苏织儿愁眉不展的样子,又道,“祭神一事年年是里长主持,要不到时你同里长说说,他当是能听,毕竟这周煜是流人,也不算是兆麟村的人,不一定要守咱们这儿的规矩……”
这也算是个法子。
“嗯。”苏织儿点点头,“多谢婶儿。”
她又在牛三婶家坐了片刻,便急匆匆起身告辞,为防夜长梦多,也不敢耽搁,径直去了趟里长家,然不凑巧的是,里长不在,听他媳妇说是去镇上办事了,明日才回。
苏织儿只得悻悻而归。
进山一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那夫君去的,虽不一定有危险,但她对他有愧。
原本他作为流人,是全然不必参与此事的,可谁让他被迫娶了她呢,她是兆麟村人,如今他同她一道住在兆麟村,便也算是这里的人,故而很难逃脱这场祭祀。
想到他那条瘸了的左腿和行动不便的模样,苏织儿心底的愧意更深。
她掐了掐掌心,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明日一定要想法子说服里长才行。
苏织儿心事重重地缓步回草屋去,临到门口,却见一个高壮的男人正犹犹豫豫,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她一眼认出正是刘武。
“刘大哥。”苏织儿出声喊道。
刘武猛一激灵,转头看来,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织儿,他们说你住在这儿,我……我是给你送你订好的锄头来的。”
刘武说着,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锄头递给苏织儿。
“多谢刘大哥。”苏织儿往草屋内看了一眼,客套道,“要不要进屋喝碗茶再走。”
“不了。”刘武摇头,他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犹豫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来,“织儿,这个,也是给你的。”
苏织儿垂眸看了一眼,却并未伸手接,“这是什么?”
“是饴糖。”刘武忙解释,“是我娘爱吃,我才带了一包回来,我多买了些……我记得你幼时最喜甜食了……”
他又将这包饴糖往前递了递,却见苏织儿如见着烫手山芋般蓦然往后退了一步,“抱歉啊,刘大哥,这糖我不能收……”
刘武递糖的手就这般僵在那儿,看着苏织儿刻意疏离他的模样,他心下难受得厉害,纵然知道在这儿说这些话不好,却仍是忍不住开口。
“织儿,你知道吗,其实我那么努力去学手艺,盘下现在这个铺子,就是为了多攒着钱将来能跟顾叔求娶你……”
孔乡绅那事儿他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他猜测织儿大抵是因此才迫不得已嫁给现在这个夫君的。
故而他才不甘心,若那时他也在,定会奋不顾身保护织儿,那是不是意味着织儿也有可能会选择他呢。
听到刘武口中吐出的这话,苏织儿吓得忙四下张望,唯恐被人听了去。
其实就算刘武不说,苏织儿也知晓,她并非傻子,不是全然看不出刘武对她的心思。
说实话,苏织儿也曾认真考虑过,若将来要靠嫁人来摆脱顾家,刘武无疑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他心地良善又勤劳肯干,定会是个好夫君。
可无奈老天惯是爱捉弄人,她偏生遇到了那个孔乡绅。
纵然刘武再好,也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寻常百姓,在那般境况下,就算愿意替她出头,也根本护不住她。
见他这般不顾她的名声在这里说这样的话,苏织儿心下气恼得不行,本想斥他几句,然看到刘武眼底的失落伤感,心顿时便软了下来。
她知道,刘武和那道貌岸然的方升不同,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可如今的她可承受不了他这份真心。
毕竟她已为人妇,最惧的便是那些蜚短流长。
她思忖半晌方才开口,“刘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织儿不瞒你,也同你道实话,若我没有嫁给我如今的夫君,或许真的有可能嫁给你……”
苏织儿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同刘武说道时,全然没有发现身后走近的一人在闻得此话时,骤然停下了脚步。
“然那只是可能,毕竟这村子里有不少姑娘都想要嫁给刘大哥你,如今我已成亲,我夫君待我很好,还请您往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们怕是不便再见面了。”
刘武的双眸在听到“可能”二字后,倏然亮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黯淡下去。
苏织儿这话既说得委婉又分外决绝,像是在安慰他不想让他太难过,又将他的希望打破地彻彻底底,没留一丝余地。
他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视线偶一上移,蓦然定在了那厢。
苏织儿察觉到他这般奇怪的反应,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折首看去,却是陡然一惊。
只见她那夫君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柴门口,静静地望着这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