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定远侯反应过来,飞快地亮出袖中的匕首欲杀了萧煜,却没想到,萧煜的动作比他更快,竟是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转而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老定远侯全然没有料到这一切,登时怒道:“好你个萧煜,你没昏迷,你是装的!”
可不对,他当初不是没怀疑过萧煜假装昏迷,还特意遣了他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亲自去探了萧煜的脉象,他确是昏迷没错。
“侯爷高看朕了,朕哪能装到这般天衣无缝,还不被你派来的太医察觉,既得要装,自是得来真的才不会被你怀疑,只是朕运气好,昨日晚间及时醒转了过来罢了。”萧煜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而且老侯爷想是糊涂了,今日宫中看守松散至此,您是被大业将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竟一点也没觉出异样吗?”
萧煜话音方落,站在不远处的许岸之微一抬手,他身侧的禁卫军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擒住老定远侯,将他死死压跪在萧煜面前。
老定远侯的视线在萧煜和许岸之之间来回看了一眼,顿时恍然,他盯着许岸之,冷哼一声:“原来你当初根本就是故意答应同老夫合作,这一切都是你和萧煜商量好的。”
他顿若自嘲般笑道:“我贺诤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没见过,没想到最后竟是被你们两个小儿狠狠摆了一道!”
说罢,他转而看向萧煜,却并未因着事情败露而面露颓色,反是得意道:“可你纵然醒了又有何用,萧煜,如今大澂内忧外患,溧国随时都会攻进来,而你自己,若老夫猜得不错,恐怕你已离彻底失去神志不远了吧?”
萧煜闻言双眸眯了眯,“看来,当初将离魂花给萧熠的人,还真是你……”
“是我又如何。”老定远侯承认得分外干脆,“虽说当年先皇偏爱萧熠,可我看得出来,萧熠此人刚愎自用,不堪大任,恐难登天子之位,若萧熠不行,那最有可能登基的便是你萧煜,但你可比萧熠那废物难对付多了,老夫自是得防范于未然。说来,当年你那桩巫蛊案能定案,我还在背后出了好大一份力呢……”
他说着,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不曾想到最后,登上这皇位的还是你萧煜,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同苏岷的女儿纠缠在了一起!”
苏织儿对老定远侯来说是个意外,不然,他恐是能更快铲除苏岷,铲除苏家。
“十几年前,引溧国奸细潜入,欲纵火焚城的人也是你贺诤吧?”萧煜坐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质问被迫伏跪在地的老定远侯贺诤。
提及此事,贺诤显然心有不甘,神色愠怒道:“当初若没有那个苏岷搅乱老夫的计划,老夫原本都要成功了,届时京城大乱,我便可以借此起事,这大澂的天下哪还会继续由你们萧家来坐!”
看着眼前疯狂至极,已然毫不遮掩谋反篡位之心的老定远侯,许岸之剑眉紧锁,到底忍不住问道:“定远侯,想高祖当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般谋朝篡位,大逆不道之事!
“待我不薄!”闻得此言的老定远侯骤然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仰天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待我不薄!”
少顷,他收了笑容,眸中一片冰凉,面目扭曲着,低吼着似在宣泄心中埋藏已久的愤怒,“老夫随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几次豁出性命挡在他面前,他若真待老夫不薄,何至于最后只封了老夫一个侯位,他若真待老夫不薄,为何在登基一统后,毅然收回了老夫的兵权,且以万般理由推脱再不允老夫上战场,不仅如此,还故意阻止我贺家子孙以科举之法踏入官场。是他们萧家无情在先,又岂能怪老夫无义,夺回本该属于老夫的东西!”
没错,这都是他们萧家欠他的,他没有错,错的是丝毫不念他立下的累累战功,卸磨杀驴,将他弃之如敝履的萧家!
老定远侯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后,殿内蓦然响起一声轻嗤,“说出这样的话,老侯爷便一点不觉违心吗,想来我皇祖父和父皇早就看出了你忠贞外表之下的狼子野心,才会收回你的兵权,打压贺家势力,他们没有降罪于贺家已是仁至义尽,老侯爷怎的不怪自己贪心不足,怎的不问问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呢!”
被萧煜轻描淡写点破不堪心思的老定远侯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便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无知小儿懂什么!”
或是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须臾,他敛起面上的狰狞,复又稍稍恢复平静,“废话不必多说,既得如今被你发现,老夫也不惧死,你大可一刀杀了老夫,左右老夫活到了这个岁数,也足够了。”
言至此,他反显出几分嚣张,“老夫的儿子眼下正带着五万勤王之师侯在城外,想必很快便会以捉拿反贼之名冲入京城,届时你觉得谁会来救你?就凭宫中这几千的禁卫军吗?到最后,这天下还不是我贺家的!”
“勤王之师?”萧煜笑出了声,“荒谬,也不知他们勤的是哪个王?不过都是群趁机伙同你贺诤犯上作乱的叛贼罢了!”
他垂眸瞥了眼景王和盛王的尸首,“不过,朕还要多谢老侯爷,一下替朕找出了那么多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蠹虫,让朕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让朕猜猜,以老侯爷的计划,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继承皇位,除了朕后,你大抵会选择徐徐图之,先扶持父皇留下的小十四或是小十五登基吧,幼子稚嫩极易操纵,往后这天下明面还是萧家的,但其实背后掌权的却会是你们定远侯府吧!”
被萧煜猜中心思的老定远侯唇间噙着一丝嘲讽的笑,他正欲开口,恰在此时,一宫中守卫疾步入殿来禀,神色慌乱匆忙。
“回禀陛下,也不知谁与定远侯世子里应外合开了城门,眼下定远侯世子携大批兵马闯入京城,如今已至宫门外,意图闯入宫内。”
“哈哈哈。”听得此言,老定远侯霎时发疯似的仰天大笑起来,“萧煜,你就算猜到了老夫的计划又有何用,你已然完蛋了!因着西南战事,你从守京的几大营中调拨走了那么多人,如今护城的兵马所剩无多,你觉得他们能抵挡得了多久!”
萧煜薄唇紧抿,抬眸与许岸之对视一眼,两人神色俱有些凝重,可少顷,他却是无所谓般道:“定远侯这话,或是说得早了一些,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方才说罢,便听自宫门外传来的嘈杂声愈响,夹带着惨叫声,嘶吼声和兵刃交接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
见萧煜抬眸自殿内往外望,老定远侯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萧煜,事已至此,你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期待苏岷这个已然死了的人赶来救你吗?你完了,你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纵然他不住地激着自己,萧煜仍只是剑眉微蹙,负手没有言语,大抵一盏茶后,原逐渐靠近的兵刃声响蓦然间弱了下去,那一下又一下令人心惊胆颤的撞门声也消失了。
萧煜转头看向跪在那厢呆愣着,满面纳罕的老定远侯,笑了一下,“看来,恐是要让老侯爷失望了,上天似乎还是选择站在朕这一边。”
老定远侯闻言刷地抬首看向萧煜,瞪大了双眸,似是难以置信间,就见一守卫复又快步而入,与上回的慌张失措不同,这回他面上含笑,欣喜道:“禀陛下,是韦毅韦大将军,韦大将军携陛下懿旨前来救驾,已然击杀宫门外一半反贼。”
“韦毅!”老定远侯惊得窜起来,又被两个禁卫军死死压了下去,“怎么会!韦毅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萧煜轻飘飘看他一眼,“螳螂补偿,黄雀在后,这一招,老侯爷会用,朕自然也会用,侯爷不是想看看我们萧家是怎么完蛋的吗?正好,朕也想让你亲自瞧瞧,你筹谋了数十年的计划是怎么在一昔间彻底走向崩溃的……”
看着萧煜噙着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老定远侯身子微颤,仿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视线瞥向身侧暗卫腰间系着的刀,正欲伸手去夺,却被快一步整个人被重重压倒在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见自杀不成,他扯着嗓子嘶吼,“萧煜,有种你杀了老夫,杀了老夫啊!”
“诶,侯爷怎么能轻易死了呢。”萧煜在他跟前蹲下,唇间笑容始终如一,“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若不让侯爷受些折磨,朕心里不痛快,你也别怪朕狠心,要怪就怪侯爷自己,当初断不该想着动她的……”
老定远侯清楚萧煜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绝想不到,萧煜这个看着手段残忍的疯子竟对苏岷之女爱得这么深,她不是他的底线,而是他放在心里,旁人碰也碰不得的东西。
而他先前为了陷害铲除苏家,传播谣言,给苏织儿冠以“妖妃”之名,已然让萧煜对他恨之入骨,牢牢记于心间,如今都同他讨回来,让他千倍万倍地奉还!
“对了。”萧煜顿了顿,又道,“西南之事,也得顺道告诉侯爷一声,恐怕要让侯爷失望了,毅国公苏岷不仅没死,且已自故人处取得了离魂花的解药,不但如此,他还将解药放在了溧国士卒的粮草中,那些中了离魂花的士卒因着解药的作用会陷入几日的昏迷,一时无法作战,醒来后不仅没了从前的战力,你觉得被下毒利用的那些人还会心甘情愿替溧国赴死吗?如此这般,到最后这场战役赢的人会是谁呢?”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老定远侯在听到这番话后逐渐颓败晦暗下去的神色,听着他伏压在原地撕心裂肺的一声吼,风轻云淡地抬了抬手,吩咐道:“将老定远侯绑了,就挂在宫门之上,让他亲眼瞧瞧,那些他亲自招来的谋反之人还有定远侯世子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老定远侯被拖了下去,临走前仍在不住地嘶吼,“萧煜,你别得意得太早,老夫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许岸之侧眸看了眼听着这些咒骂之声却是无动于衷的萧煜,垂眸若有所思。
萧煜为君的狠厉与城府远超他的想象,若他当初真的犯浑,同意与老定远侯合作,恐怕会有比之惨上千倍万倍的下场吧……
这日,那些提前被官府驱散,躲在家中不得外出的京城百姓,只听到外头此起彼伏,令人惶惶不安的声响,似是有大批兵马在交战,但不知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及至两个多时辰后,那兵刃交接的声响才渐渐止息,有人大着胆子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却顿时吓得面色惨白,街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首,正有官府打扮的人将他们抬走清理,血水淌了满地,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整个京城弥漫。
京城百姓唯恐祸及自身,瑟瑟发抖不敢出来,及至第二日,京城基本恢复如初,他们才从口耳相传间,得知是老定远侯欲谋朝篡位,被陛下及时发觉,京中那场瘟疫亦是老定远侯所为,那所谓的瘟疫实则并不是瘟疫,而是一种毒,他命人在京中零散地投毒,假造瘟疫之像,甚至还在市井间散播谣言,将此嫁祸给了云妃和苏家。
果然,像是印证了这话,京中事变后不久,竟真的再无继续染病之人,所谓的“瘟疫”也逐渐消散了。
十日后,西南大胜的捷报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言本“消失”的苏岷复又回到玉成关,率领几十万大军,将已然一片混乱的溧国敌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直入敌营,砍下了多年与老定远侯贺诤狼狈为奸的敌将孟昇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