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酒后失言,谤议朝政,犯了帝王忌讳。”谢翊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多吃点,补补脑子。”
“谢谢舅舅。”
沈葭下意识将那块火腿吃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舅舅怎么又变着法笑她笨?
她努力回想胡世祯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想了半日,也只想到那句“不如太祖朝时了”。
“就这?一句话就能弄死他?圣上应当没有那么小气罢。”
她觉得延和帝还是挺大度的,有时怀钰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也没见他真正生过气,顶多让怀钰滚。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
怀钰淡淡看她一眼,对吴不平和谢翊道:“我这就去东厂打招呼,都察院没我的人,上回王子琼与胡世祯闹崩了,想必那些御史不会袖手不管的。”
“慢,”吴不平伸出手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比谤议朝政更能钉死胡世祯。”
“什么主意?”谢翊问。
吴不平笑着看向怀钰:“此计要小王爷同意才行。”
怀钰一愣,点点头:“但说无妨。”
吴不平沉吟片刻,道:“那就恕在下冒犯之罪了,我听说,小王爷的母妃也是二嫁之身?”
此话一出,席上诸人都吃了一惊,愕然望向怀钰。
沈葭担心地去拉怀钰的手,她知道他有多敬爱自己的父母。
怀钰反手将她握住,面沉如水,但强忍住没有发脾气:“不,母妃与父王情投意合,一生只有彼此,那都是无知百姓乱传的谣言。”
“谣言力量很大,不要小觑谣言。”
吴不平握扇起身,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她一旦思考就坐不住,这是她的习惯,谢翊也不去打扰她。
“陈适便是一开始用谣言造势,取得舆论同情,咱们不若也以牙还牙,来个故技重施好了。事实上,早在胡世祯说出那句‘一女侍二夫’时,我就隐约有主意了,小王爷,你不要瞪我,咱们现在不是在说谣言么?如果京城传出胡部堂非议扶风王妃的谣言,会如何?再说得严重一点,矛头直指扶风王,下午他那句婚前失贞,一女侍二夫,可算作通奸,男女同罪,这可是人人长了耳朵都听见了的,谅他也抵赖不得。”
沈葭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心想你们这是要弄死胡世祯啊。
谁不知道今上与扶风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血浓于水,昔年怀瑾被敦煌守备背叛,孤兵陷入重围,最终被敌人擒杀,壮烈殉国。
西羌攻打敦煌,旗尖上挑着怀瑾死不瞑目的脑袋,王妃率领城中百姓据城固守,全军缟素迎敌,却被敦煌县令开门投降,敦煌失守,王妃拔刀自刎,扶风王一脉只留下怀钰这一个遗孤。
而圣上是怎么做的呢?
敦煌县令凌迟处死,诛灭九族,敦煌守备受剥皮酷刑,曝尸三日,传首九边。
三年后,起大军三十万,兵出玉门关,西羌灭族。
谢翊听完,自觉这是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计,却能将胡世祯拉下马,此生此世也翻不了身,唯一不好的是牵涉怀钰父母。
他问怀钰:“你觉得如何?不用勉强,不行就不行,光酒后谤议朝政这一条,也够他喝一壶的。”
怀钰纠结无比,他最恨别人非议他爹娘,但凡听见,定要打得人满地找牙,可若不这样做,也不足以扳倒一名刑部尚书。
怀钰想了想,最终艰难地道:“这事交给我,我保证明日全京城都是胡世祯的流言。”
谢翊点点头:“难为你了。”
吴不平倒了杯酒,走到他面前,满怀歉意地道:“小王爷,对不住,在下不才,肚子里只有这些阴谋诡计,敬您一杯,就当是赔罪了。”
说着,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我也敬大家一杯,”说话的人是沈茹,她起身执着酒杯,“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我,吴先生、小王爷、小妹……”
目光扫到谢翊时,她顿了片刻,眼睫垂下来:“还有舅舅,大恩不言谢,我……我敬你们一杯。”
说着仰脖而尽,却被酒水呛到嗓子,拼命咳嗽起来。
沈葭给她捶背顺气,一边数落:“不会喝你喝什么酒?”
谢翊道:“吃罢,方才没吃尽兴,菜冷了,让人再置办一副席面上来。”
吴不平招呼来酒楼伙计,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桌,几人这才撒开膀子吃。
沈葭偷喝了不少酒,最后果然醉了,被怀钰抱上马车,车内有方小榻,怀钰将她放在榻上,替她盖好毯子,嘱咐辛夷:“照顾好你主子。”
辛夷问:“王爷不一同回府吗?”
怀钰嗯了声:“我去揍人,王妃若是中途醒了,让她先睡,不要等我。”
辛夷:“……是。”
怀钰找到谢翊那名长随,和他换了衣裳,特意改变走路方式,眨眼间他就由名王爷变成了毫不起眼的路人,拐过街角时,撞见谢翊和还未离去的沈茹在说话,他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躲进暗处。
“舅舅,多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
谢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茹泛起苦笑,道:“我已经放下了,对你的那些心思,如今看来,不过是痴梦一场,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舅舅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