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嗓子疼,一时也顾不上纠正,被妇人扶进船舱,陈适躺在床上,一名中年男人正在给他清理箭疮,应该就是那位“当家的”。
“你丈夫福大命大,这支箭再往下点,就要扎中他的心脏了。”
男人见她进来,说了一句。
“他不是……”沈葭想要解释。
“娘子。”
床上的陈适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皮,面孔毫无血色,幽幽地看着她:“你我大难不死,真的是太好了。”
“……”
沈葭知道他是疯病又犯了,一时间又气又急,后悔在水里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他推下去淹死,正要骂他几句,中年男人开口了:“好了,都出去,我要帮他包扎伤口。”
妇人拉着沈葭的手:“走,我们去煮饭。”
做饭的地方就在船头,他们一家人逃难的准备还是相当充足的,有炉子有炊具,食材不仅有南瓜、茄子、白菜之类的新鲜菜蔬,还有一挂腊肉。
二丫虽是个小丫头,干起活来却很利落,挽着袖子将米淘洗了,燃起炉子,腊肉洗净切丁,和白米放在一起闷熟。
沈葭拣了几瓣大头蒜剥,一边听妇人自来熟地絮叨,原来他们是大兴县人,家里世代经营一家小医馆,她男人姓李,是个郎中,此行是要去天津投奔二丫的大姨。
沈葭好奇地问:“天津没被淹吗?”
北京都被淹了,地处下游的天津得淹成什么样?
李大娘一边剁着白菜帮子,一边不以为意道:“哪儿没被淹?都一样,龙王爷发怒,从去年到今年,雨水就没停过,要我说,还是怪朝廷那帮吃干饭的狗官,大水都没到腰了,也不想想办法,眼看着无定河决口,北京淹成那副熊样儿,圣上这回指定要摘几个大官的脑袋瓜泄恨。”
她话题跳脱,不一会儿又打听起了沈葭的来历,还问陈适为何会中箭,言语之间,还是将他们当成一对夫妇。
“他不是我丈夫。”
李大娘压根不信,以为她是害羞,笑着揶揄:“他不是你夫君,那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是谁的?”
沈葭剥蒜的手一顿,愣了半晌,问:“大娘,您说什么?”
李大娘哟地一声,越发觉得好笑:“天底下竟还有这般糊涂的娘亲,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她只是随口打趣,却没想到沈葭的双手竟然颤抖起来,泪珠夺眶而出,一滴滴地滚落在船板上。
李大娘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菜刀,蹲下身问:“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这大头蒜太辣了,熏着你了?”
沈葭哭着摇头,只是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真的怀孕了,如果怀钰知道,他该会有多高兴,他要当爹了,可她连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他都不知道。
脸上一阵冰凉,她回过神,原来是二丫在用稚嫩的小手替她擦眼泪。
沈葭起身,跪在地上,给李大娘重重磕了一个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李大娘赶紧扶起她:“姑娘,不是说了么?救你们是应该的,快别哭了,怀孕的人不能哭,要害眼病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沈葭擦干眼泪,说:“我姓沈。”
沈葭决定跟随李家人一起去天津,等进了城,再想办法联络当地官府,让他们送她回北京。
李家夫妇都是热心肠,很乐意帮她这个忙。
在李大夫的救治下,陈适的命保住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根擦着心脏射进去的长箭,又在水里头泡了一日一夜,都没要了他的命。
李家人依旧将她和陈适当成夫妻,不管沈葭怎么说,他们也不相信,一是因为她没法解释肚子里孩子的来历,李家夫妇虽然救下了她,但她还是不敢暴露自己太子妃的身份;二是因为陈适一直故意喊她“娘子”,有时沈葭替他换药,看着他那张欠揍的脸,都恨不得一耳光扇上去。
“娘子,你弄痛我了。”陈适笑嘻嘻道。
“你为什么不去死?”沈葭很认真地问。
“谁知道呢?”他还是一副笑脸,口吻颇为无奈,“看来老天爷不肯收我这条烂命。”
沈葭发现他现在越来越无赖了,她压根说不过他,只能狠狠瞪他一眼,拿着换下来的棉布条走出去,扔进盆里清洗。
二丫走过来,示意她伸出手。
“干什么?”
沈葭摊开掌心,小女孩在上面放下一块糖。
她忍俊不禁:“我不吃,你吃罢。”
二丫在肚子上比划了下,划出一个弧形。
这个手势沈葭看得懂,笑道:“小娃娃也不吃,他在睡觉呢。”
二丫便将糖纸剥了,自己塞进嘴里,蹲下帮她一起清洗布条。
所有活都干完,沈葭累得腰酸背痛,她站起来,呼吸一口清凉空气,二丫将小手塞入她的掌心。
不知为什么,这个哑巴小女孩特别喜欢黏着她,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充满着孩童式的天真,总让沈葭想起家里的杜若,她俩年龄也差不多,二丫也有十三四岁了,但她的行径表现得像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听李大娘讲,是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把脑袋烧坏了。
一大一小伫立在船头,河水已经平静下来,乌篷船静静地漂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