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适垂眼打量,这无疑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刃,刀身雪亮,散发着冷峻的寒光,靠近刀背的位置刻着凹槽。
“好刀。”
他赞叹一声,双手接过宝刀。
雷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这并不是什么新铸的宝刀,而是麻寿用来自刎的佩刀,上面早已沾染了前任主人的血液,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要拉陈适下水,一个不明来历、不知姓名、连人也未曾杀过的军师,他可不敢付出全盘信任。
陈适拎着刀,走到罗汝章的妻儿老小跟前,他的目光从这些人里一一掠过,平静得仿佛不是在注视一群活生生的人,而是在挑选过年时要宰的猪。
罗家人惊恐地哭泣着,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陈适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最终,他在一个女人面前停下。
女人正是罗汝章生前最宠爱的妾室虞氏,她原本不敢抬头,看见一双长靴停在她的眼前,喉间即刻爆发出一阵尖叫,不停地往后退,楚楚可怜地求饶:“别……别杀我,求你……”
陈适的眼神落在她的腰间。
虞氏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去,看见一枚玉坠,那是罗汝章之前赏给她的。
“我什么都给你,求求你,别杀……”
她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就送入了她的心脏。
虞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眸,缓缓倒了下去,陈适抽出鲜血淋漓的刀刃,上前一步,将她腰间那枚蝴蝶玉坠扯了下来。
他捧着沾满血的长刀,跪在地上,呈给雷虎:“请主公察验。”
“好!”
雷虎满意地收刀入鞘,又问:“你方才拿的是什么?”
“请主公将此物赐予我。”
雷虎垂眼一看,见那只不过是女人挂的饰物,便没当回事,笑着亲自扶起陈适:“先生今日立下大功,赏什么都是应该的,我看这巡抚衙门很是气派,不如以后就送给先生做宅邸。”
陈适抬眼道:“主公,恐怕天津非久留之地。”
雷虎一怔:“哦?这是为何?”
“天津距离北京太近,往北有蓟镇,往西是通州,精骑环绕,一昼夜可到。而且天津地势低平,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只有入海逃生这一条退路,大海茫茫,兼有海盗和倭寇出没,兄弟们都生于北方,不习水战,此乃下下之选。”
雷虎沉吟半晌,承认他说的在理,只是好不容易打下一座天津卫,就这么放弃,委实有些可惜。
“那依你之计,该去哪里?”
陈适抬起头,眼神坚毅,倒映着两束火苗,如幢幢鬼火。
“襄阳。”
入夜。
难民们在广场上办起庆功宴,大吃大喝,载歌载舞,搂着抢来的女人们亲嘴揩油。
这群人不再是单纯的流民,而是成了介于土匪和农民军之间的军事武装组织,雷虎方才正式宣布了他们的旗号叫“乞活军”,字面意思,只为在乱世中乞求活命自保而已。
陈适穿过纷乱嘈杂的人群,难民们从今天起都认可了这位军师,都知道正是这个人出的主意,他们才顺顺利利拿下天津城。
陈适一个个地点头微笑致意,来到一间厢房前,门口有两个人把守,正是那日将他们从城隍庙抓来的少年,机灵的那个叫蒋兴,稍微憨厚老实一点的叫蒋瑞。
二人是同乡,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这次河南发了大水,家里人几乎死绝了,便一路乞讨来了天津,路上因缘结识了雷虎,还救了他一命,这两人便成了雷虎的心腹。
“两位小兄弟,不去前面用饭吗?”
陈适彬彬有礼地笑问。
蒋兴昂首挺胸地站着,双眼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他。
急得旁边的蒋瑞去拉他衣袖:“兴哥,咱们快去罢,去晚了就没得吃了……”
蒋兴不耐烦地甩开他:“要去你去!雷大哥说了,让我看好里面两个小娘们儿。”
“可……”蒋瑞忐忑不安地偷瞄陈适一眼,没底气地反驳,“可雷大哥也说了,无先生是自己人……”
“滚一边去!”蒋兴没好气。
“骂俺做啥?”蒋瑞挠着后脑勺,一脸郁闷。
“谁叫你脑子缺根筋!”
“……”
眼见两位少年要拌起嘴来,陈适笑着打断:“二位,我可以进去吗?”
雷虎没说他不能进,蒋兴哼了一声,让出了门。
陈适推门进去,炕上的沈葭和二丫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收起脸上笑容,走到角落,撑着墙开始剧烈地呕吐。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吐了半晌工夫,等胃里的存货都吐干净了,只能吐出清水,他才停下呕吐,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这一辈子,他再也忘不了活蒸人肉的味道了。
门外的两个少年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到底耐不住饿,猜想房间里的三人也没胆子跑,就悄悄溜去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