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还是死了?死后魂魄飘回了沈园?那这小女孩是谁呢?是新搬进沈园的吗?
“小姐,慢点跑呀,仔细别摔着……”
身后传来呼喊声,沈葭回头去看,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贾嬷嬷?”
贾氏的面容年轻了十来岁,领着一帮丫鬟仆妇,追得满头大汗,她从沈葭旁边跑过,却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沈葭急忙追上去,大喊:“嬷嬷——”
小女孩一路跑着跳着,欢快地咯咯直笑,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追她的人,仿佛觉得有趣似的,小短腿迈得愈发快,一不留神,撞到一位妇人腿上。
那人扶稳她,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半蹲下身道:“小淘气包,又干坏事啦?”
“娘亲!”
沈葭几乎是与小女孩一齐叫出声。
谢柔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算漂亮,面容只能称上一句“平庸”,唯独那双眼睛,仿佛聚集了天地间的灵气与光彩,那么的睿智,那么的灵慧,总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她将小女孩抱起来,爱怜地亲了又亲。
小女孩咯咯笑着直躲,她穿着一身荷叶绿的轻薄夏衫,眉心用朱砂点了一粒胭脂痣,发髻用青绳系着,尾端缀着小金铃,一动就叮铃作响,可爱娇憨至极。
她趴在母亲肩头,指着前方,奶声奶气道:“爹爹。”
谢柔转身一瞧,身后空无一人,顿时哭笑不得:“想去找爹爹是不是?小笨蛋,你怎么这么笨呀?都五岁大了,话还说不好。”
久远的记忆逐渐苏醒,沈葭终于反应过来,小女孩是她自己,而眼前这一幕,是五岁那年,沈如海从江南办完差事归京那日。
谢柔抱着她去了门口,正巧碰上抵家的沈如海,他将一个女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女人穿着一袭素白衣裙,面上戴着薄纱,发间无多余修饰,只斜插着一枚流苏银簪,虽未窥及全貌,但黛眉微颦,眸若秋水,行动如弱柳扶风,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意,正是孙姨娘。
小沈葭看见许久未见的爹爹,闹着要从谢柔怀中下去,可谢柔却愣住了,抱住她的双臂越收越紧,直到沈葭喊疼,她才慌忙放开女儿。
小沈葭没有注意娘亲僵硬的神情,一心一意朝着父亲扑过去,等跑到他面前,才发现他身后躲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比她高出一个脑袋,骨瘦如柴,怕生似的紧紧攥着沈如海的披风不放,一双大眼睛紧张又好奇地打量着沈葭。
沈如海摸了摸她的头,对女儿说:“珠珠,这是姐姐。”
画面一转,又来到某个深夜。
小沈葭刚洗完澡,坐在凳子上,谢柔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篦子替她篦头,温柔地问:“珠珠,告诉娘亲,你是不是很喜欢孙姨娘和姐姐啊?”
“笨蛋!快说你不喜欢!”沈葭围在她身边拼命地喊。
“喜欢。”
小沈葭含着饴糖,脸颊顶起一个包,掰着手指头,细数起她喜欢孙姨娘的原因,比如她做的糕点很好吃,比如她会梳好看的发式,但相较起来,她还是更喜欢沈茹,她能给她推秋千,陪她玩捉迷藏,编蚱蜢,翻花绳……
她就这样一个个数着孙姨娘和沈茹的优点,完全没发现后面的谢柔神情越来越黯然,不知不觉地停下了篦子。
沈葭看得万分难过,想抱她,手臂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哭着不停道歉:“对不起,娘亲,对不起……”
画面又一转,变成她在街上追离去的马车,五岁的她大哭着喊“娘亲”,一跤跌在地上,可马车还是渐行渐远,不肯为她停下。
她瘫坐在地,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嚎啕大哭,沈茹来扶她,被她推开。
马车里,谢柔哭得心碎欲绝,靠在弟弟怀里。
谢翊抱着她,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握着她的手细细劝慰。
谢柔走了,小沈葭也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不爱吃饭,小脸一日日的消瘦,每日坐在门槛上,盼着谢柔来接她,从清晨等到傍晚。
贾嬷嬷来了,劝不动她,沈如海也来了,依旧带不走她。
沈茹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坐下,掀开手帕包着的糕点,献宝似的放到她膝上,道:“妹妹,你别伤心,这是我娘刚做好的条头糕,都给你吃。”
小沈葭却将糕点一扫,白胖的糯米糕掉在地上,沾了黑灰。
沈茹惊呼一声,心疼地去捡,却被沈葭用力推了一下,她没防备,跌在门槛上,顿时血流如注,摔断了一颗门牙。
她疼得哭起来,哭声引来了附近的沈如海,将沈葭好一通责骂,又急忙抱着沈茹去看大夫。
晚上回来,他将沈葭叫到书房,拿戒尺打了她手心十下。
沈葭一滴眼泪也不肯流,也不低头认错,直到贾嬷嬷替她上好药后,她才缩在被子里呜呜地哭起来。
第二日,她肿着一双核桃似的眼,雷打不动地去大门口坐着,沈茹再也不敢来找她了,只是她会悄悄打开一道门缝,躲在门后偷看她。
门槛上静坐的孩子,门后偷看的孩子,光阴流转,日月如梭,蒹葭园的花开了又谢,三个春夏秋冬过去,两个孩子都长大些了。
春雨淅淅沥沥,在檐下挂成一道雨幕,一身素白长衫的男子撑着纸伞,朝她微俯下身,伸出右手。
“珠珠,我是舅舅。”
小沈葭愣了下,很快认出眼前人是谁,她抓着那人修长的大手,一口咬下去,男子只是微皱了皱眉头,没有抽出手,也没有推开她,任凭她纹丝不动地咬着。
小孩子刚换的乳牙,锋利的很,一下就将他咬破皮了,牙尖扎入血肉里,她尝到血腥味,呆呆地松了口。
男子没有责怪她,从袖中抽出手帕,擦掉她唇畔的血迹,温和地说:“我来带你回家。”
她温顺地被他抱起来,稚嫩的小手圈住他的脖颈,青年男子的怀抱不同于奶娘,也不同于谢柔,更加的沉稳,肩膀也更宽厚,可和娘亲一样,他的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令她感到安心,她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很快就睡着了。
他们都没看到的是,十一岁的沈茹躲在檐柱后,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准确地说,是看着谢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