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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第23节(1 / 2)

灵隐禅寺是千年古刹,山寺幽深,隐在森森夏木之中,每日香客络绎不绝。

朱聿恒与卓晏等人随香客入寺,先去觉皇殿上香,大殿上还悬挂着南宋理宗皇帝御笔亲书的“妙庄严域”金匾。菩萨金身都是近年刚刚塑就,金漆颇新,宝相庄严。

捐了香油钱后,几人直往后山定光殿而去。

定光殿内供奉的自然是过去佛定光如来。后山寂静空灵,少人行经,韦杭之和诸葛嘉等候在山道下的黄墙边,以防有来往闲人接近山道。

朱聿恒带着卓晏沿青石台阶而上,只觉得肩上簌簌轻声,落了几片殷红的石榴花瓣。

他拂去肩上花朵,抬头看去,只见夹道的石榴正在开花,如殷红的胭脂点缀在树梢,在这样浓烈的夏日午后,开得比日头还要灼热。

石阶尽头,是开启的殿门。

弥漫的花朵一直烧到殿前,花阴下,有个年轻男子伏案持管,坐在树下写着字。身后角落中,站着两个侍从模样的人。

朱漆斑驳的殿门,无风自落的红花,隐约像是血色的痕迹。朱聿恒驻足在门外,目光落在花树下那个男子的身上。

他约有二十五六岁模样,即使独坐时也保持着挺拔端整的仪容。

他一身素衣,俯着头抄写经书,全身毫无修饰,只有右手上一个银白色的扳指发着素淡的微光,整个人有种水墨般雅致深远的韵味。

清静的佛门,妖艳无格的落花,不染尘埃的男人。

矛盾又混乱的尘世,因为他的存在,调和成了安静祥和。

那人感觉到了有人进来,于是,在零星落花之间,抬起头来,远远望了他们一眼。

他唇色很淡,浓黑的头发与浓黑的眉眼衬着过白的肌肤,俨然似画中人,让人心向往之,不忍亵渎。

卓晏看看朱聿恒,又看看这位海客,心想,这两人真是一时瑜亮,能在这样的地方相逢,也真是缘分。

朱聿恒站在灼灼欲燃的石榴树下,向那人遥遥一点头,当作致意。

而对方也搁下了手中的笔,收好了案上正在抄的那些纸页,站起身向他们一拱手。而就在此时,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抱着经书从殿内出来,一看见他们,就上来阻拦说:“不许进来,我们在这边有事呢!”

他一开口说话,朱聿恒立时认出来,这正是在黄河边,在他昏沉之际与阿南说话的少年。当时阿南好像叫他司鹫。

海客开口说道:“二位兄台,在下正于此处为亡人抄经超度,因恐八字冲撞,不便有陌生人来往,请勿踏入其中。”

他眉眼柔和,声音也低沉温厚,虽然是拒绝之语,也让人入耳舒服。

卓晏不等朱聿恒示下,自觉地出头当恶人,问:“我听你口音似乎是应天的,为什么要特地到杭州来祭奠啊?应天府的大报恩寺不是更有名么?”

司鹫扬了扬眉,正要说什么,男人抬手止住了他,温和对卓晏道:“报恩寺琉璃塔尚未修建完毕,并无这边清静。”

“对哦,这倒也是。”卓晏回头看看朱聿恒。而朱聿恒只不动声色地向那男人一拱手,说:“既然如此,打扰了。”

“请便。”对方和气地应了,微微颔首致礼。

他重回案前坐下,整理自己刚刚所写的祭文,神情沉静如水,仿佛这个尘世予他没有任何影响。

卓晏有点不甘心,站在门外,伸长脑袋想去看他在写什么。

而他已经将手中所写的祭文放入旁边香炉之中,焚烧祭祀。

司鹫警觉地盯着卓晏,颇有鄙视之意。

卓晏吐吐舌头,见朱聿恒已经转身离开了,赶紧快步跟上,低声对他说:“这人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感觉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朱聿恒没说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位陌生的海客,确实是个令人一见可亲的人物。

可惜,他是阿南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那个公子。

在见面之前,他设想过无数次,这个令阿南死心塌地、心心念念的公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却未曾料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不染凡俗的神仙人物。

就在二人刚走下两步台阶时,骤然间乱风乍起。夹道的花树簌簌落下大堆细碎花瓣,全都倾泻在他们身上。

只听到司鹫“啊”了一声,朱聿恒回头看向后方。几片尚未烧完的纸张被狂风吹起,散落半天,零落如雪片。

有一张残纸飘过面前,朱聿恒伸手抓住,看见那上面的字迹,如写字的人一样清逸隽秀——

……葬将士之残躯;以幽州之雷火为灯,安不归之魂魄;供黄河之弱水为引,溯往昔之恩怨

这祭文烧得只剩这些,但这寥寥几行,让朱聿恒的眼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字迹,他永远铭刻在心,一眼便可认出。

南方之南,星之璨璨。

他从那只蜻蜓中发现的纸卷,即使已经残破,依然能清晰地揭示出,这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而,令他呼吸为之停滞的,是那 “幽州之雷火、黄河之弱水”。

这不是祭奠亡魂的诔文。

这是顺天那场差点葬送了他与祖父的大火;是令万千百姓流离失所的黄河怒潮。

一瞬间,有灼热的血冲上他的额头,让他眼前这清拔飘逸的字,仿佛都似扭曲起来。

而卓晏则凑上来看了看,笑道:“这字真不错,配得上那张脸。”

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朱聿恒竭力放缓呼吸,压住自己微颤的手,也压住了自己即将外泄的激怒。

自小在朝堂顶端耳濡目染,他调整外表情绪何等迅速,不动声色地拿着这张纸转过身,交给追出来的司鹫,一面看了看里面的男人,以最寻常不过的语调说道:“兄台的字清拔隽永,颇得右军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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