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她面前的皇太孙殿下,长身玉立,光华灼灼,他低头看着她手中的花朵,抑或是在看着她,目光温柔。
在风月场中混了这么多年的卓晏,竟一时也不敢断定,殿下是否真的想要驯一驯阿南这只鹰。
或者,他真的能够让她放弃自己原来的天空,改而站在他的手腕之上吗?
三人来到堂上,朱聿恒询问卓晏:“你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卓晏摇头,一脸担忧:“本来只是心痛,不知怎么的,早上开始发热了,见风就头痛。就连我在旁边发出一点声音,她也受不了,把我赶出来了。我娘之前一直脾气很好的呀……”
阿南在旁边剥着莲蓬,微微皱眉,问:“被猫抓了之后就这样吗?”
“是啊,怪怪的……”卓晏忧愁道。
“我去探望探望她。”阿南也不管自己抱着荷花了,转身就往卓夫人住的正院走去。
卓晏想要拦她,但见朱聿恒也跟她前去,只能摸不着头脑地跟在她身后:“可是,我娘现在连我都不想见,要不你还是下次向她问安吧……”
“你家的猫,在园子里会乱跑吗?”
卓晏没想到阿南突然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疑惑道:“这山上到处都是老鼠鸟雀,院墙上又是漏窗,跑出去肯定是有的……”
阿南加快了脚步,走到堂上才发觉自己怀中还抱着那束荷花,见博古架上有个高大的青玉瓶子,便把几支荷花往里面一插,快步就向旁边厢房走去。
厢房房门紧闭,门外两个婆子正忐忑不安地守在外面。见他们三人过来,忙躬身行礼。
卓晏听里面并无声音,便问:“我娘睡下了吗?”
“夫人……夫人嫌我们吵闹,让我们都出来了。实则……”桑婆子苦着脸,无奈道,“我们都不敢说话了,也已经尽力放轻脚步了,夫人又说我们衣服摩擦有声音……”
阿南听到此处,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推门。
众人没想到这个客人会直接推门进屋,一时阻拦不及,房门洞开,只听到里面一声轻细的惊呼。
黑洞洞的屋内照进一点光,他们看见床帏内一条身影缩在床角,将自己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卓晏一见如此情形,忙一个箭步冲进去,急问:“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吗?是我啊,晏儿!”
“晏……晏儿……”卓夫人的声音又低又细,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把门关上,太刺眼了,眼睛睁不开……”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让卓晏十分揪心,抬手将床帏掀起一点,见母亲蜷在床上,将脸死死埋在膝上,赶紧冲外面喊:“叫大夫啊,快叫大夫!”
“不要大夫,太吵了,我要安静呆着……你把门关上,太冷了,太亮了……”卓夫人喃喃道,声音嘶哑干涩。
阿南听她喉咙都劈了,便去倒了一杯茶,掀起一点帘帷,递进去给她:“卓夫人,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那水还没递到她面前,只听得一声尖叫,卓夫人貌若疯狂地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茶水,惊叫道:“不要!不要!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那杯茶水被打翻,全都泼在了阿南的身上,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轻吸了一口冷气,对卓晏说:“阿晏,你出来下。”
“我……我娘这样,我……”他本来想拒绝,但见母亲已经狂躁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也只能惊惧地跟着阿南出了门。
阿南将门带上,低声说:“让你娘先一个人呆着吧,你别进去,最好也别让别人接近,我去找找看她的猫。”
卓晏忙问:“就这样呆着?我娘这情形……不对劲啊!”
“千万别进去,更不能被她弄伤。”阿南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那只抓伤了卓夫人的“金被银床”,被发现卡在花窗的孔洞之中,头和脖子也不知被什么野兽咬去了,只剩下后半拉身子,死得十分恐怖。
阿南死死盯着那黄白相间的躯体,呆了许久。
朱聿恒见她神情如此可怕,低声问她:“恐水症(注1)?”
“恐怕是。”阿南捂着眼睛,深深吸气,嗓音喑哑,“葛洪《肘后方》中说,被狂犬咬伤者,可取犬脑趁热敷于伤口,或可救命,但现在……这猫已经……”
见她肩膀微颤,方寸大乱,朱聿恒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他听到她微颤的声音,有些虚弱:“我……我不知该怎么对阿晏说。”
朱聿恒也是沉默,两人站在廊下,听着山风送来阵阵松涛,如同濒死之人哀婉的呼喊声。
恐水症等于绝症,怕是华佗来了也难回春。
许久,阿南才道:“萍娘死了,卞存安死了,如今……卓夫人也是将死之人,这案子,怕是查不下去了。”
朱聿恒沉吟片刻,才低声道:“娄万也不见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一经发现他的踪迹立即上报,但至今还没有消息。”
“他倒是好解释,或许是蹲在哪个荒郊野岭赌钱去了。”阿南现在心绪大乱,胡乱道,“说不定是在哪条河沟里,所以他才拿了一卷湿漉漉的银票回家!”
朱聿恒比她冷静许多,问:“连赌坊都进不了、蹲在河沟里赌钱的人,怎么会带着这种存取大额银钱的票子?更何况,娄万这样的赌鬼,赢钱之后真的会将银票拿回家交给萍娘吗?”
提到萍娘,阿南更加伤感,她抬手将脸埋在掌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卓夫人这个模样,肯定已经无法述说任何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分析疑点。
“现在我们面前摆着的迷局,是那阵妖风,还有卓夫人和卞存安的关系、卞存安的死和楚家的关系、楚家和三大殿起火的关系……”阿南喃喃说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但是……哪条线能将他们连起来呢?”
“确实,卓寿一家在顺天时,卞存安在应天当差;等卞存安随内宫监前往顺天参与营建皇城时,卓寿也被委派到应天,此后难得回京一趟。所以他们从人生轨迹上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朱聿恒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看着她缓缓道,“但,严格说起来,有一次。”
阿南紧盯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让人从徐州急调了二十一年前的卷宗过来,刚刚拿到,你一看便知。”
两人回到桂香阁,朱聿恒回房取了一本档案出来,翻到一页,递给她看:“二十一年前,徐州驿站起火那一夜。当时卞存安刚被净了身,一批小太监南下送往应天。所以,那年六月初二大火之夜,卓寿、葛稚雅、卞存安,三人都在徐州驿站之中。”
“大火那一夜,卞存安也在?”阿南先是精神一振,但再想想又不觉失望,“就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