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渐渐坍塌,佛身下沉,外面全是呼啸乱卷的急流。
绮霞张了张口,似要大声疾呼,可口中水泡冒出,却再次呛咳出来,面上尽是无声的痛苦绝望。
阿南咬一咬牙,将目光从江白涟身上收回,身体紧贴在佛身上,低头看向中间的空洞,思索要不要进内躲避那些乱卷的涡流——毕竟,如此密闭的小空间,可以保护她们屏蔽水刃,但也可以将他们困死其中。
正在刹那迟疑之际,旁边绮霞忽然松开了扒着大佛的手,任由自己被水浪卷走,竟似要追逐江白涟而去。
阿南立即反手去抓她,可外面的水流何等迅猛,只一错神的功夫,绮霞已无声无息被水流卷走,眼看他们再也追不上了。
朱聿恒下意识地转身,举起手中日月试图将她拉回。
可日月在湍急的水流中不受控制,只从绮霞身后擦过,便差点被水流冲得纠缠在一起。
就在两人心口涌上无尽的绝望之时,原本已消失在旋涡深处的绮霞,忽然被一种古怪的力量,反推回了他们身旁。
她依稀看见了绮霞后方的水流波动。
一条若隐若现的身影,在乱流之中向他们游来,并向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自己来——
即使恍惚如梦,可朱聿恒依旧认出,这条身影,正是那个将气囊塞给他的人。
阿南则猛然攥紧了拳头,万万没想到,过来的人竟是他。
而他已将绮霞推到她的怀中,然后立即进了佛身。
阿南毫不犹豫,对着朱聿恒一示意,随之抱着绮霞钻入佛身,潜了进去。
水城光照昏暗,又在激流之中,朱聿恒未能看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他清癯的身影,瘦长的轮廓,带着一种世外孤客的清冷恍惚意味。
与拙巧阁中那条映在藏宝阁门上的人影重叠,也与邯王船上那个身躯重合,让朱聿恒立时知道了他是谁——
傅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在他濒死之际留下气囊?
但阿南所去的方向,必定是正确的,因此他只略一迟疑,便随即进入了佛身。
阿南紧抱着绮霞,不让她再逃脱。佛身虽然有三尺粗细,可腹内立有机关,何况阿南还抱着绮霞,必须要紧贴着才能容纳。
高台下陷,剧烈震荡,朱聿恒刚刚进入佛身,上方的四个佛头已经在飞旋的水流中脱离。
有的被卷飞出去,有的砸在佛身上哐啷一声巨响,中空的铜制佛身渐渐倾塌,留在中间的他们眼看要被积压成肉泥。
朱聿恒握住阿南的手,示意她决断上下。还未等阿南回复,眼前骤然一暗,佛身剧烈震荡,一个佛头被水流卷起,轰然卡在了佛身入口处。
朱聿恒立即在水中折身,抬腿上踹,想要将它推开。
然而佛头的重量加上乱卷的水浪,佛头又与佛身卡得极死,他们身处狭窄下方,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推开。
他们如被困在铜罐之中,佛身摇晃不已,周边咔咔作响,似乎就要被挤成肉酱。
下方传来清脆声响,如冰玉相激,正是傅准穿过了机关,向下而去。
阿南抱着绮霞没他纤细灵活,只能抬起脚,狠狠向下踹去。
佛身中节节相连的杠杆与棘轮毕竟是水晶所制,虽然坚硬,却是精致脆弱的东西。在她竭力的踩踏之下,水晶立即断裂脱离,直坠入下方深不可见的黑洞之中。
强烈晃动中,他们随着水晶一起,任凭身体在破碎水晶上刮出血痕伤口,一直向下沉去。
在胸口发闷发痛之时,阿南的脚终于踩到了水底实地。
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抬手卡住陷入半昏迷的绮霞肩膀,竭力向前游去,很快便抵在了一堵石壁上。
但阿南反而放下了心。毕竟,为了积存海水不让地下的空气冲出来,这机关中必须要有一道下弯。
她抱着绮霞,带着朱聿恒,追着傅准向下沉去。直等摸到石壁最下方的空间,再越过石壁,向上冲去。
她的脚奋力在水中蹬动,疲惫让她的手脚沉重,怀中的绮霞很沉,可是她一定得出去,她不能丢下绮霞、不能丢下阿言。
哪怕豁出了最后一口气,她也得带着他们,逃出这片黑暗的绝境。
在窒息与绝望中,她倔强地带着绮霞一直向上游去,用尽最后的力量,拼命向上,不管不顾。
越是往上,水面越是动荡,这上面定是无尽激流。
但激流就代表着上方是空的,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啻圣旨纶音,顿时两人都拼尽全力,加快游速。
直到他们的头终于冒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湿漉漉的、带着海中的咸腥味狂扑到他们脸上的空气。
阿南那被水压迫得发痛的眼睛不由涌出温热眼泪。她与朱聿恒拼命地将绮霞往上拉,在激荡的水中将她的脸托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气。
这绝处逢生让他们忘却了一切,紧紧拥抱在一起,任凭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久久不肯放开对方。
许久,他们才终于回过神,朱聿恒摸到腰间的日月,将它举出水面,照向四周。
他们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石阶,从水底延伸向山洞高处。
傅准已经上了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泡在水中的阿南:“狼狈不堪,退步了。”
“拜你所赐。”阿南在水下憋太久,声音微哑,狠狠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傅准笑了笑,沿着台阶向上,伸手在墙上拨动。
凹痕中火星迸出,引燃细长火线,迅速蔓延向高处。
山洞之中陡然大亮,洞窟顶端一盏三十六支琉璃灯从外至内依次点亮,熊熊燃烧的火焰经过琉璃与水波的反复粼粼折射,光芒氤氲灿烂,照得整个洞窟如一场朦胧又恍惚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