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万里波涛,江心沙洲如今早已改换了地形、掩埋了痕迹,别说寻找一块玉石了,就算是当年那庞大的阵法,也早已坍塌深埋,永不见天日。
阿南却毫不犹豫,向他摊开手:“有阵法地图吗?告诉我那块玉母矿长什么样!”
韩广霆冷冷道:“那阵法已经发动坍塌了!”
“未必,刚巧我之前就去探索过草鞋洲,依我看来,那沼泽构造十分天然,地下就算有大变动,也未必就没有一线生机。”阿南斩钉截铁道。
见她如此果毅决断,朱聿恒心下不由涌起一阵酸涩,却又难掩胸臆感怀。
他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沉声道:“是,就算是最后的希望,我也会竭力抓住,永不放弃。”
“纵有方法可入,但阵法发动后地下坍塌崩裂,必是危机四伏,至为危险,别说你们,怕是我娘重临巅峰,也无法下去……”
阿南打断他的话:“少废话,你怎么知道我们比不上你娘?”
“你早已不是当年的三千阶,拿什么与我娘比?”韩广霆正反唇相讥之际,目光落在与她并肩而立的朱聿恒身上,一时迟疑了片刻。
阿南又笑了笑,一把揽住朱聿恒的手臂,扬头问:“如果是我们两人的话,又是否可以一搏?”
这对携手破解千难万险的少年男女,在这最后的时刻,眉目间全是凛然无惧的模样。
韩广霆正在迟疑之际,却见身后傅准起身,轻咳道:“既然如此,我也拼尽全力,为你们相护一程吧……”
韩广霆恼恨地瞪了这个反骨外甥一眼,问:“他们义无反顾下地,是因为阵中的玉母矿,一个关系着他的山河社稷图,一个关系着她身上久治不愈的旧伤,那玉母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拖着这苟延残喘的身子下去干什么?”
傅准抬手捂唇轻咳,说道:“因为,沙洲阵法的地图,早在二十年前已被我毁去。如今这世上唯一知道如何进入那阵法的,世上只有我一人了。”
一听此言,皇帝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便以你们三人为首,挑选精锐下阵,务必将当年那块玉母矿稳妥取回!”
“可……那地下局势必定务必艰难危险,聿儿好不容易从西南山区脱险回归,难道又要亲自以身涉险?”太子哽咽着看向儿子,满脸悲怆,“聿儿,不如,此事可交托于……”
“父王,请恕孩儿不孝。”朱聿恒自然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紧紧握着阿南的手,以抚慰劝阻了他,“事已至此,孩儿岂能龟缩于此,等待他人纾解危难?请陛下与父王放心,我与阿南,定当竭尽全力,争取生机!”
船队进入沙洲,在芦苇荡的正中心,便是青沉沉的沼泽。
阿南上次探索过这片看来人畜无害的沼泽,知晓它平静缓慢的表面下极为凶险,才能如此妥帖地保护着六十年前的阵法。
“当年的傅灵焰,又是如何在这边设下阵法呢?”阿南推敲着地图,不甘心道,“既然有阵法可破,那必然得先有这个阵法。既然她能在这里设下阵法,我们又为何不能用她的方法来破解呢?”
“南姑娘说得对,确实是这个道理。”傅准拍手赞赏道,“不过,我刚好看过拙巧阁的记载,关于如何在沙洲沼泽中设阵,讲得很清楚。先在旁边设置板材,阻隔流动的泥水,然后连续戽水,同时运送泥沙填入其中,终于得到了干硬的土地,然后才得以开始施工。”
可如今,阵法已坍塌,他们就算阻隔了沼泽,也没有彻底挖掘的意义了。
墨长泽诸葛嘉楚元知等人被紧急召集,商讨破阵之法。但仓促之间,众人对这个沼泽都是手足无措。
沼泽并非常见的地形,而阵法多在大山巨壑,如果是行军打仗,更是都在平原大川上设置杀阵,哪有在沼泽上设阵的先例。
“其实,这也可以算作是一个水面,只是这水面咱们没办法用船驶进去。”阿南蜷缩在椅中,若有所思地绕着头发,看向外面茫茫江面,“说起来,我们在海上之时,寻找方向是我最为擅长。以水流与风向,以星辰与日光……”
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睛忽然亮了,猛然坐直身子,说道:“从空中!以飞翔之物测算及指引方向,自然就不会受水流和炫光影响了!”
在空中机械飞翔的物事,自然不会被日光迷了眼睛,更不会被水流影响,只会按照设定好的方向,执意地扑向自己的目的地。
她当初送给竺星河的蜻蜓,便往往借助风力,从她的船飞向竺星河的船,以快慢和角度来传递她的心情。
可惜,她的蜻蜓已经永远地埋在了顺陵神道之下。
但幸好——
她的目光,落在了傅准肩头的孔雀上。
傅准一下子便知道了她想干什么,立即抬手护住自己肩上的吉祥天,说道:“你盯着它干嘛?眼睛贼溜溜的……”
“什么叫贼溜溜,咱们什么交情了,为了天下大义,为了江山百姓,你就把你的鸟借我们一下又怎么样。”
阿南说着,抬手便揪过吉祥天的翅膀,将它在手里掂了掂:“怎么才能飞最久?”
“我们什么交情……你说呢,恨不得杀我以泄心头之恨的南姑娘?”傅准瞟她一个白眼,无奈地伸手打开吉祥天的腹腔,探入其中将旋条上紧,又取出一盒香脂揉开,将它全身羽毛涂抹一遍,以免在落水后羽毛沾湿弄脏:“吉祥天虽可借助于空气的浮力而振翅,但它毕竟自身有重量,也不可能一直飞下去。不过你有个优势,可以用流光时不时远程给它续个力。”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的哨子,递到她的手中:“若是离得太远,流光够不到,而它展翅的力量式微了,就吹响这哨子。它能启动吉祥天体内的一个阀门,令它降低飞行,并且向发声处贴近,到时候记得要接住它,别让它掉进沼泽里了。”
阿南随手将哨子塞进袖袋:“掉下去应该也没事吧,当时在西湖里,它被卷入暴风雨中,还不是被你捡回来重新修复好了?现在还是毛色鲜明漂漂亮亮的嘛。”
傅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其实,当时吉祥天都秃了,我后来薅了好多孔雀的羽毛,终于才将它修复好的。”
“那也没什么,反正孔雀都长得差不多,谁的羽毛都一样用。”阿南铁石心肠毫不在意,抬手便让吉祥天振翅起飞。
依靠空气的力量而展翅腾空的机括,在松开旋条之后,双翅立即在空中招展扇动。
转瞬之间,吉祥天脱离了下方的芦苇与沼泽,根据水波涡流通道,飞向了前面方向。
阿南一招手,跃上水板,手中木杖划动,率先跟上了吉祥天。
后面的人纷纷随她而行。一群人向着前方划去,越过了沼泽,如同在青鸟的指引下朝圣的人们,于层层盛开的青莲水波上飞渡,向着最终目标汇聚而去。
……第238章 永生永世(2)
这沙洲地形环环相套,他们从江上来到沙洲,又从沙洲入芦苇丛,过芦苇丛进沼泽,又进入了沼泽中心。
沼泽的正中心隐在一层水波之下,却不知为何,有一圈圈涟漪荡开来,显出一种异样宁静又明显有万千惊涛骇浪藏于其下的不安感。
阿南向朱聿恒打了个手势,催动脚下的木板要靠近查看之时,却忽然听到脚下传来轻微的刺啦声响。
她不由皱眉,低头看去,却发现木板被卡在了水上,再也前进不得。
她俯下身,探手入水下一摸,脸色微变。
原来,在宁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的是大片凹凸不平的尖锐碎石。木板在上面擦过之后,不是被卡住,就是被划破,无法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