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言莫名,城外哪来的……
他忽然想到前些时日被岳国公收编的那批人,先前好像是匪,只是暂时落脚与山外,不日便会去军营,虽不知秦三公子怎的落入那群人手中,但听老爷之意,是要……
自夫人走后,老爷从未掉落一滴泪,甚至瞧着与往日一样,不见半分悲拗,可……又有所不同。
这些年老爷越发令人琢磨不透,眉宇间的温和日渐消弭,从前那个端方正直,眼中不容一点沙的人,他似乎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今夜要见血,归言一点点的擦拭手中刀刃,十年前,这把刀只斩奸佞宵小,如今这把刀,血债累累,戾气横生,早已不算无辜。
李元湘出嫁那日,平日清净宛如寺庙的李府一片喜气,下人脚不沾地,李鹤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贴在白墙之上的喜字。
他一时看的出了神,好似多年前,府中嫁娶之时,冥冥之中,恍如隔日。
“老爷,小姐又闹上脾气了,老太爷在外面劝了许久都没用,小姐就要见您。”
李鹤珣回过神来,眉头轻皱,似乎只有在提起李元湘之时,他才会有些反应。
这些年,以李元湘之相貌家世,自及笄那日起,上京有儿郎的家中便络绎不绝的前来打听,美艳虽不及后来的沈观衣,可也是明眸善睐,玉貌花容。
在那些人言辞凿凿要选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入门时,李元湘相貌角色,性子娇蛮,可尽管如此,所谓的世族名门,依然因她的家世而趋之若鹜。
李鹤珣踏进屋内,瞧见坐在铜镜前早已梳妆好的小姑娘,冷声道:“大喜之日,人是你挑的,你还要闹什么。”
新科探花郎,寒门出身,李鹤珣看过他的策论,着实及不上状元之位,学识文采虽不错,可也只是不错,他不知湘儿瞧上了他什么,那人除了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没一处配得上她。
但娓娓离世前的话犹在耳畔,他既答应婚姻大事让湘儿自己做主,便不会多加置喙。
李元湘不顾屋内还站着下人,直言不讳道:“可我不想见到岳家人出现在我的婚宴上!”
“祖父不愿将人赶走,爹爹,你将他们赶出去!”
李鹤珣蹙眉,“岳家?”
他看向李元湘身旁的婢女,这才知晓是李诵年应允,岳家才敢以祖辈身份观礼。
“知道了。”
这些事他并非面面俱到,大多都是父亲在忙,所以先前他并不知晓岳家一事,如今既晓得了,断不会让他们出现在湘儿的婚宴上。
“父亲。”
即将踏出玄关之时,李元湘忽然出声唤道。
李鹤珣回头看去,正红嫁衣衬得她容色潋滟,早些年神似他的五官如今竟隐隐能瞧出一些沈观衣的影子来。
十一年过去,那个整日与他耍心眼儿的小丫头才刚及笄不久,便要嫁人了。
便是这些年他在感情一事上浑浑噩噩,如今也生出些不舍来,“为何这般急?”
急到才十五,便要为人妇。
李元湘忽然笑了,脸上仍旧带着少时的狡黠,“女儿想着,早些嫁人,爹爹便能早些去寻娘亲啦。”
李鹤珣怔住,却听她俏皮道:“别以为我不记得了,娘亲走时与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若不是娘亲想要你回京,想要让你看着我风光出嫁,你是万万不会离开我们在漳州的家。”
她一步步走到李鹤珣跟前,他很高,高到李元湘要踮着脚尖,才能堪堪够到他的下颌。
李元湘抬手从头顶擦过,对着李鹤寻的身量比划了两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你瞧,湘湘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就要嫁人啦,爹爹也会去找娘亲的吧。”
他唇畔微动,并未否认。
“那爹爹日后,还会回来吗?”
李鹤珣看着眼中泛起雾气的小姑娘,嘴角终于牵起一丝笑意,“别哭,你该为爹爹感到高兴的。”
“嗯!等成溪日后不做官了,我便带着他去漳州找爹爹与娘亲,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
李鹤珣低头看向她连嫁人时都不曾摘下沈观衣亲手编织的同心结,笑了一声,“好。”
“我日后不在,别再穿着男装过街走巷,被人瞧见不好。”
“女儿知道啦。”
李鹤珣又道:“圣上惯来宠你,若遇见难事,便让圣上做主。”
“嗯嗯!”
不过两句轻描淡写的嘱咐,却让李元湘差点哭花了妆容,她攥着李鹤珣的袖子,吸了吸鼻子,“爹爹,您会在家里等我的,对吧?”
漆黑的瞳仁不再雾气重重,泛着一丝浅浅的亮光,李鹤珣并未言语。
从屋内出来时,早已年过半百的李诵年连忙迎上去,“湘儿如何了?”
“归言。”李鹤珣并未理会,看向一直候在一旁的人,“请岳国公一家回国公府。”
“是。”
李诵年讷讷的看向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儿子,头一次升不起做为父亲的威严,他敛下双眸,轻叹一声,落寞的转身离去。
这头,岳国公一家得知被驱赶出府,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更让他无颜面的是岳安怡。
多年被孩子拒之门外,母不母,子不子,那些流言蜚语伴随着亲人的疏远,让她的身子每况日下,午夜梦回中都是沈观衣那张前来找她索命的脸。
儿不理,孙不认,家不成家,那是她抄了无数经文都抹不去的愧疚与后悔。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京城,本想着多年过去,从前之事总能淡忘,是以张家找来之时,她便应承了一句,想着或许借此,能挽回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