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再一次拿起了酒瓶,酒“咕咚咕咚”填满了大半个杯子,她动作微有些滞涩,但几乎只是一眨眼,她将酒杯边缘贴近嘴唇,然后仰头,暗金色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溢出来一缕,侵入乱糟糟的衣领中。
她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磕出一声沉闷地响。
“他逃走了。”杰奎琳道,“他背叛了我。”
“实验室是他毁掉的,丢失的样本也是他偷走的,他叛逃了。”
谢清伊去收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她愣愣道:“……什么?”
杰奎琳不声不吭地将酒瓶放了回去,她的头发浸透了雨水,漆黑得死气沉沉……她的脸颊上泛着极致的白,嘴唇没有颜色。她的眼睛,像是被冷雨层层封闭、包裹、扭曲的密林,深沉的绿凝滞着、静止着,有一瞬间,谢清伊甚至以为那不是一双存在于活人眼眶中的有生命的器官。
“但他还活着,”杰奎琳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知道他还活着,我要找到他。”
她又念叨了几句类似的话,谢清伊担忧地道:“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不用。”杰奎琳断然地道。
她一贯如此,显得有些刚愎而专横,但是谢清伊并没有在意,她犹豫地道:“那就先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这样很容易生病。”
谢清伊将她拽到卧室,拿了干净衣服塞给她,转身要走时听见她道:“清伊,他背叛了我。”
声音很低,近乎呢喃。
谢清伊不可抑制地回过头去,杰奎琳已经脱掉了淋雨的衣服,堆成一团扔在地上,而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身体,像是看着什么死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谢清伊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一滴透明的雨水顺着杰奎琳的头发流淌下来,沿着她的脊背,到腰侧,再消失不见。
也许是蒸发了,也许是什么别的。
就像林,她曾经的同伴。
谢清伊走过去,将衣服帮她套上,侧身的时候隆起的肚子不小心碰到了,于是有了那段关于“创造”、“婴孩”、“背叛”的对话。
“……他永远不会背叛你么?”
“……我不明白。”
杰奎琳要比谢清伊高,因此她拿的是奥布林格的上衣,但是那件男士上对于杰奎琳来说又有些过于宽大,她站在衣服里,像一只迷途的羊。
可是羔羊过于温驯,永远也不会有她那种死寂的、迷雾一般危险的眼神。可她也不是豺狼,狼往往群居,她却形单影只。
“你去休息吧,”她对谢清伊道,语气堪称温和,“你看起来很累。”
“可是——”
“没有可是。”杰奎琳再一次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谢清伊只好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她刚走到走廊口,身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炸响!
砰!
谢清伊惊得心跳乱动,猛然回头,那扇未合上的门背后再次传来接二连三的剧烈响动。
砰砰砰砰!
而爆炸的响声过后,余下一阵沉沉的静。
只有雨声,和谢清伊快步走向房间的脚步声。
“怎么——”
门口的谢清伊不可抑制地滞住。
杰奎琳手里握着一把枪。屋内一片狼藉,硝烟弥漫,炸开的家具碎屑满地,而杰奎琳的苍白的面容僵硬而执拗,戾气横生,眼眶瞪大,眼球仿佛要迸出来——
杰奎琳慢慢偏过头,薄薄地嘴唇抿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却不是笑容,而是某种蔑视的观察和凝视,就像她刚刚盯着自己的身体,她用同样的的眼神打量着谢清伊,和她隆起的肚子。
谢清伊几乎本能地收紧双臂抱住腹部,往后退了一步。
但只有一瞬,杰奎琳就恢复了平静,她收起了那把枪,道:“抱歉。”
谢清伊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般,惊恐地道:“杰奎琳,你哪来的枪?!”
杰奎琳抬起手,慢慢弯下身将那把枪贴着地面朝谢清伊滑了过去,微微发烫的枪管碰到谢清伊的鞋尖,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别怕,清伊。”杰奎琳道,“把它捡起来,交给奥布林格。”
谢清伊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他不在,他在旧月基地。”
杰奎琳道:“他在议会大厦。”
“我这就,这就叫他回来。”谢清伊语无伦次地说着,低头去打开终端,可是奥布林格的终端始终处于闭合状态,她未能通讯成功。
谢清伊捡起了那把枪,将它攥在手里,攥得很紧,钢铁沉重的冰冷钻入她的指缝,她的皮肤,她的血液,她的骨髓。
“你换个房间待着,”谢清伊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人过来收拾这里。”
“不用。”
杰奎琳轻描淡写地说着,抬步走向门口,谢清伊不禁侧身让开。
杰奎琳停在她身旁,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地上的杂乱的废墟。她依然平静,可是眼眶却逼出一点轻微的红,那红很快蔓延进了眼睛里,她的眼白上悄然布满了血丝。于是连目光都仿佛沾染了颜色,也有了温度。她看向房间地面上的最后一眼,竟然是温和而眷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