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刚才还笑呵呵的陶朱立刻笑不出来了。
陶朱低着头喃喃道:“逃的好,否则又是一只困在积水潭别院笼子里的百灵鸟。我这个舅舅四处留情,只晓得风流快活。连居庸关的军户都被他看上了。幸亏这个姑娘逃婚跑了,若不然,积水潭那个女伶就是她的下场。”
那个唱着南戏《杀狗记》的美妇,自娱自乐,打发时光,舅舅偶尔的消遣,就是她的一生。
呸呸呸!
麦穗吐出一口山楂果核,终于把一串糖葫芦吃完了,说道:“寿宁侯做出这样的事情毫不意外,别说在居庸关看上这里的军户之女,就是在紫禁城里,他也是不知收敛的。”
陶朱听了,面红耳赤,“别胡说八道,舅舅还不至于如此狂妄。”
麦穗的性格比魏崔城还直,除了不敢顶撞内书堂的老师们,他还没有不敢直接怼的人。
麦穗将手里吃干净的竹签往空中一掷,竹签稳稳的落进一个燕子窝里,大雁已经飞向了南方,等明天回家,就会发现家里多了一根“顶梁柱”。
麦穗说道:“我才没胡说,宫里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舅舅寿宁侯当年比现在狂傲多了,他喜欢美女,宫里的美女多,他每次进宫,那双眼睛都不老实,咕噜噜乱瞧。”
陶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以前麦穗杀的两个表哥金荣金华他反正都不熟,没有真正相处,没有感情。
但是对于两个亲舅舅,因舅舅们时常进宫探望住在宫里生活的母亲金太夫人,陶朱跟舅舅们是很熟的。
麦穗口无遮拦说舅舅好色,连宫里的女人都敢招惹,陶朱脸上怎么好过?当即反驳道:“你才多大?我舅舅以前的事情你晓得?你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麦穗当即拔剑,耍了一套漂亮凌厉的剑法,说道:
“我那时候很小,刚刚被选进御马监训练,一个武艺高强的太监教了我们这套剑法,他叫何鼎,曾经多次在外头当监军,还立过不少战功,他力气很大,能够耍得动五十多斤重的一对金瓜,舞得虎虎生风……”
大明在各地的驻军一般有三股势力,一种是武官,二种是文官,第三种就是太监,文官压制武官,太监压制文官,因为太监是皇帝的耳目,来监督军队的,所以叫做监军。
何鼎这个监军并不多管闲事,他实实在在的协助军队打仗,还亲自披挂上阵,将敌人斩杀在马下。
因此,何鼎无论在紫禁城,还是在外督军,名声都是极好的,也深得弘治帝看重,要他当御马监的长随,贴身保护皇帝。
某一天,弘治帝开宴会,邀请两个国舅进宫,陪着金太夫人还有姐姐张皇后。
席间,金太夫人累了,张皇后扶着母亲去歇息,弘治帝去上厕所,宴会只有两个寿宁侯张鹤龄和弟弟在。
张鹤龄喝多了,他看到弘治帝在案头留下来的帽子,就借着酒劲,戴在了自己头上,负责打理皇帝衣帽的宫女连忙阻止。
寿宁侯却拉着宫女的手撒酒疯。
负责保卫的何鼎大怒,拿着一对金瓜就要打寿宁侯。
寿宁侯吓得酒醒,扔了帽子,放了宫女,赶紧跑到后殿里找姐姐张皇后,还有母亲金太夫人救命!
张皇后质问何鼎,为何拿着金瓜追杀弟弟。
何鼎说道:“二张大不敬,无人臣礼。居然戴上了皇上的帽子,还调戏宫女。”
寿宁侯当然不认啊!说何鼎污蔑。
张皇后叫来宫女对质,宫女迫于皇后的威压、张家的权势,只得改口,说没有此事,是何鼎发疯。
张皇后将何鼎投入了慎刑司,命太监李广严刑拷问,是何人指使他污蔑国舅。
何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坚决不肯攀诬他人,说道:“指使我这样做的,是孔子和孟子。”
太监李广手段越发酷烈,最后将何鼎活活打死!
麦穗说道:“……何鼎死后,他的家人也被流放了,宫女也被放出了宫,不知所踪。就连那个打死何鼎的李广,后来自杀了。知情人全部都死了,太子说巧不巧?”
陶朱不信,“李广的死,我是知道的,当年我已经六岁,开始记事了。李广在万岁山建毓秀亭,结果建成之后,风波不断,先是我妹妹……夭折了,然后是周太皇太后的寝宫清宁宫火灾,全烧了。”
“钦天监的人说,是李广建的毓秀亭坏了风水,克死我妹妹,还引发了清宁宫火灾。周太皇太后说,‘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李广怕被追责,就自杀了。”(注:以上,出自《明史》何鼎与李广的记录)
麦穗笑道:“钦天监为何这样说?还不是因为何鼎死的冤枉,同情的他人动用了钦天监的关系,逼死李广,为何鼎复仇吗?”
陶朱语塞,“不是……才不是这样!”
麦穗说道:“你信你的,我信我的,我懒得跟你吵,这件事的当事人虽然都死了或者不见了,但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你不信我,你去问别人啊。去问你舅舅,去问张皇后,去问你外祖母金太夫人。”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陆善柔忙问道:“那个被调戏的宫女放出宫去,一般都会回老家,她是哪里人?还有何鼎的家人,流放到了何处?”
陶朱赶紧说道:“陆宜人,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宫女就一定被‘调戏’?”
陆善柔说道:“你选择相信你相信的事情,我也可以选择我相信的事情,麦穗,别理他,快告诉我。”
以陆善柔多年破案的经验,太多的巧合,往往意味着有问题。
麦穗瞪了陶朱一眼,说道:“我记不清了,回头去宫里查一查。何鼎死的那年,我才三岁多一点,懵懵懂懂,只晓得吃饭睡觉练武。”
“只是何鼎武功高强,还懂得实战,教我的一套剑法现在还记得,这剑法还有一段收尾,但是我一直没有等到他教完,后来才知道他被李广折磨死了。”
“三岁?”陆善柔掐指一算,“这么说,何鼎之死,是十年前的事情。”
第97章 欲难堪陶朱破茧难,赴家宴心似在鸿门
提到十年前,向来“不关我事”的魏崔城也有所动容,那是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年份, 因而十分敏感。
魏崔城说道:“居然是十年前的事情么?好巧, 我回去问问干爹是怎么回事。”锦衣卫肯定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陶朱哇呀呀乱叫,又气又急,不想相信,但是面前的三个人都站在他对立的一面, 都不哄着他,觉得麦穗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