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元霎时想起了上午的情景,立即瞪起眼要为自己辩解:“那是……!”
那是什么?小刘眼睛流露出显见的好奇。
“……那是他的私事!跟我无关!”宋城元皱了皱眉,含混了过去,不耐烦:“总之,他情绪再不好,也不关我的事!再说了,我在你们眼里,就真的有那么离谱吗?任务完成了还给一个志愿者脸色看?!”
“……”小刘不敢说真话,但也不想说假话,是以紧闭住了嘴。
“……那都是因为你们太离谱了!”从他的态度读出了答案的宋城元猛地翻脸,白他,劈头盖脸就是骂:“天天连个案宗送哪里去都需要来问我,稀泥巴路都想坐车去,真不晓得脖子上面长的是脑壳还是夜壶!”
“……”猝不及防就被翻出旧账的小刘脸一下涨红变紫,又难受,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把嘴巴闭得更紧了。
“哼!”也知道自己说话难听的宋城元骂完了这么一串,哼了一声,扫了眼小刘红透的脸,也把嘴巴闭上了一会儿后,才别开眼睛,把目光投到了桌上的案宗上,卡着嗓音重新开口:“咳……姚平他们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嗯……就那样咯。”还没调节好情绪的小刘撇了撇嘴:“自从上午把人带回到局里以后,我们就给他们打了差不多二十多个电话;结果等你都人走了,他们才拖拖拉拉地来,嘴上是说着愿意接受调解,开出的价格却卡在那里丁点不降,还僵着呢——师父,你说,他们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说他们想要赔偿尽快开工吧,可他们给出的那个条件,完全就不是想要正常开工的节奏,感觉简直是巴不得那群工人再闹一场直接停工;你说就想要直接走诉讼吧,他们又‘愿意接受调解’……这群人到底想干嘛啊?”
“他们……哼。”宋城元抱着臂冷哼了一声,斜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们之前是为什么要来报警的?”
“呃……不就是因为工程被卡住了,他们想要把捣乱的人抓出来,好让工程顺利进行吗?”才缓过心情来的小刘冥思苦想着,没理过来,迷惑:“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宋城元抬着头,耐心看他,仿佛还带了一点笑:“你是不是觉得,那个监控,是你跟我还有陈禾三个,哪一个分了个身出去,我们给他们装上的啊?”
“……应、应该不会吧?”自己不记得啊?小刘一脸懵逼。
“那你还在那想什么‘抓人’?!”宋城元猛地变脸骂他:“既然不是我们装的,那只会是谁装的?会是山上的野猪吗?!还是他姚平或者姚建国自己活腻了,专门装个摄像头找刺激啊?!”
“啊……!”被他这样一通嗞的小刘终于恍悟,睁大眼:“师父,你的意思是——这边的摄像头,本来就都是他们管理装的;那后来给我们,都过了那么几天了,他们报案之前是不可能没看过的……再依照其他工人的知情度,也就是说,他们管理层也很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了。”
“他们叫我们再掺和进去……不对,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让我们掺和进去啊?既然都知道是谁了,干什么不直接把姚平抓住或者把老姚开掉就是了,还要来闹这么一出呢?”小刘皱着眉,不理解。
——‘今天不是昨天,更不是前天、大前天,那些没有异能、觉醒的以前。’
脑中瞬息回环起才听过不久的这句话,宋城元对着小刘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没有明说,而是先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之前,是在户籍科那边轮过岗的,是吗?”
“嗯。”小刘点头。
“……”宋城元手指敲点着胳膊,抬眼问他:“那你知道,我们这边,在20xx年以前,对非婚生子女的户口审核,有多严格吗?”
“知道啊!”进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小刘立刻放松了,扯了把椅子坐下,出口便头头是道:“正常的话,非婚生子女要上户口,比起婚生子女,孩子的父母一方都是除了要出示各种证件以外,还必须得缴纳一定的罚款,并且再过至少三道手续,才能成功上户。此外,父母还需要到包括户籍科、计生办、各种街道单位去办理多种证明,才能正常上户并落定。程序非常麻烦,政策很严格,就是内部人员都很头疼。非常不喜欢遇到这种情况。”
“……你说,既然不管是公职人员,还是办理户口的人本身,大家都不喜欢这些手续。那为什么,上面还偏要做这些设置呢?”
“那当然是为了确保当时计生政策的执行,也是要真正确定小孩儿和父母的亲缘关系、保证孩子的利益啊!”
“还有呢?”
“还有那自然是……”被再三提醒的小刘总算想到关键,定住,和他对上眼,喃喃:“还有……专门设置障碍,减少非婚生子女出现的概率。”
“……所以,”小刘怔然着:“即使他们早就知道了幕后的人,但只要报了警,警察介入……”
“事情就会闹大……”他想起那些日常就连对红帽子都远远避开,并在后来他们一出现时,就和他们站在了对立面的黄帽子……自入编以来,早参与过不少基层案件的非常知道,在这些人眼里,“警察”两个字,往往就已经代表了“大事”的发生。
毕竟,“民不与官斗*”对大部分来说,根本就是一句俗语。
而事情闹大了,“就会有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而这个时候,“调解越难,拖得越久,工人就越会知道……”
——就算是觉醒了,但违反工地规定,都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杀鸡儆猴。’小刘和宋城元心里同时出现了这句话,后者看到前者恍恍惚惚醒悟了、又难免茫然了许多的眼神,垂了垂眼皮,没有再说更多。
过了好一会儿。
“……那,师父,”小刘抬起头,看着宋城元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迷茫了,甚至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我们、我们,还是正义的吗?”
“我们这不是,真的像、像那个声音说的一样,在助纣为虐、在、在帮这群……在害那群工人吗?——不,就连,师父,就连那个、那个最初的声音,是不是、是不是也是他们安排的?”
“……我们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是真的在做正义的事吗?”
“……”宋城元静默了片刻,回视他,冷静反问:“你觉得,什么才是‘正义’?”
“……”
见小刘答不上来,宋城元坐直了身体,掸了掸自己缠花的肩章,淡淡:“或许时代在变,而我确实没有跟上……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究竟是怎么定义‘正义’这个词的。”
“反正,在我个人来说,我是一个警察……”
“当我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在人群中的时候,我代表的,就只有法律。”
宋城元一手拿起姚平的案宗,一手拿着手机划开屏幕锁,看回他,张口:“法律,就是我的‘正义’。”
“因此,在我看来,接到报案,去抓捕嫌疑人,是‘正义’。”
“抓到嫌疑人,依照职责,判断嫌疑人应负的责任,是否还在可调解范围内,也是‘正义’。”
“辅助双方调解,说服一人让一步,还是‘正义’。”
“然而,我的‘正义’,不会包括,身为警方人员,在公共场合、是非未分的情况下,去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违法者’的代言人,为他们做辩护。”
“也不包括,站在法庭、甚至审判者的角度上,去评判,一个公司、一个集团管理,甚至是自己的‘正义’或者‘邪恶’。”
“我是警察。我只是一个执法人。在我的立场上,寻求‘正义’本身的意义,并不是我的职责。”点开电话黄页,按下号码的宋城元平静地看着他,话音里是极致的冷酷:“我只负责尽职。其他的,和你、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至少从我的角度,作为警察,你我都是没有立场,去判别事物的正义与否的。”
“法律没有赋予我们这种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