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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待诏 第44节(2 / 2)

看见他,谢及音就想起了生死不明的裴望初。她望着郑君容半晌不语,就在郑君容以为她会拒绝时,谢及音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去吧,本宫会向内侍监说你病故,多事之秋,他们想必也不会细究。但本宫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殿下请吩咐。”

阿狸跳到谢及音腿上,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这只白猫已经完全长大了,长毛抖擞,像一只漂亮又威风的小狮子,然而性情十分温顺,常常黏在她身边。

谢及音垂目抚着阿狸,慢慢对郑君容道:“裴七郎到底是生是死,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但我想让你往乱葬岗去一趟,那具尸首肯定找不到了,请你就近取一捧土,为他立个衣冠冢。”

郑君容一愣,“衣冠冢?”

谢及音点点头,“他若没死,自然是好,我只怕他死了,阴曹地府里,一点香火都没有,岂不可怜?”

想起三天前还给自己飞鸽传书的裴师兄,郑君容颇有些无语,面上不动声色,应下了谢及音的请求,“请殿下放心,师兄若泉下有知,必会感念殿下恩情。”

谢及音嗯了一声,“你去吧。”

郑君容走了,柳梅居的郎倌也都遣散了,崔缙自崔元振死后便常常夜不归宿,公主府里又恢复了去年今日的冷清,秋风一吹,满地海棠果无人来扫。

识玉为谢及音绾发时,感慨她的头发总算又长至腰间,谢及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识玉说道:“近来,我常常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仿佛过往这一年的事从未发生过……识玉,你说会不会真是如此,裴七郎与裴家人一起死在刑场上,这一切只是我的谵妄,就像庄周梦蝶,镜花水月一般。”

她伸手去碰那面金铜镜。

“殿下不要胡思乱想,若一切都是假的,您又怎会变成今日的样子,”识玉安抚她道,“您的性情比往年开朗了不少,话也多了,皆因裴七郎之故,这是好事。”

“好事吗?”谢及音垂目笑了笑,“可他好狠的心,是生是死也不给我递个信,叫人心里总是放不下。”

识玉觉得裴七郎大概是死了,否则那廷尉的铁枷该如何解释?但她不忍致谢及音伤心,知她近来挂怀的事多,便一味地宽慰她,“说不定裴七郎是故意这样,不给您消息,好叫您心里时时牵挂着,一时也忘不了他。听说男人多少都有些坏心思,怕是裴七郎也不能免俗。”

谢及音认真思索了一番这种可能性,笑了笑,“裴七郎是这世上最不落俗的郎君,又怎会如你说的这般,耍小孩子脾气。”

午后,嘉宁公主府中迎来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佑宁公主谢及姒。

她与卫时通成婚已近半年,婚后的日子与她曾经的想象有天壤之别。卫时通不愿在她的公主府中居住,常以回卫家为由眠花宿柳,背着谢及姒养了许多外室。

为了看住卫时通,谢及姒同意从她的公主府搬到卫家去住,可卫家这潭水太脏太深,个个都是人精,谢及姒在一众妯娌、婶婆身上吃了不少亏,更有那姓符的幕僚不知廉耻,胆敢——

每每想起那人,谢及姒心里就充满了被侮辱的恨意,恨不能将他和卫时通一起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但她今日来寻谢及音,并非为了此事,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件事扰的她两天没睡好觉,盛妆也盖不住憔悴的面容。她再也无心挑剔谢及音府上的茶水不好,接过茶时反道了声谢,着实让谢及音和识玉都吃了一惊。

“我今日来找皇姊,是为了一件大事,”谢及姒端着茶碗,小声说道,“前几日我夜里睡不着,在卫府里散心,撞见宫里那位宗陵天师夜访卫府。听说父皇的身体近来越发不好了,这一个月里只临了两次朝会,其余时候都让卫炳监国。我听见卫炳与宗陵天师商量,要害死父皇,让卫贵妃挟那尚在襁褓里的小太子登基!皇姊……这可如何是好?”

谢及音先惊后疑,“此话你为何不进宫告诉父皇,与我说有何用?”

谢及姒道:“你是蠢么?我一个姓谢的公主,他卫家防我跟防贼似的,怎么肯放我入宫?崔驸马手里掌着虎贲军,有护卫宫廷的职责,此事当然是你去更合适。”

她对谢及音嚣张惯了,话音落地又有些后悔,不情不愿地劝她道:“那可是咱们的父皇,他若是出事,叫你我从此依靠谁去,外姓的驸马么?到时只怕那小太子也要改姓卫了!”

外面的事,谢及音听说了不少,卫氏如此嚣张,也有太成帝纵容之故。她不紧不慢地对谢及姒道:“若我入宫将卫家意图谋害之事告诉父皇,你觉得父皇会信我,还是会信生了太子的卫贵妃?万一再将你和皇后娘娘牵扯进来,之后卫家会放过你吗?”

“我……”谢及姒一时语塞。她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心里着急,又无人可依,便急匆匆地跑来了。

“那怎么办?”谢及姒心中懊恼,“难道就任他们胡作非为,害死父皇吗?唉,若我有个皇兄该多好!”

谢及音半晌不言,待她抱怨够了,方道:“你若想在卫府活下去,以后对此事只作不知,你若不甘心,现在便坐着我的车轿入宫,去告诉父皇这些话,说不定他真会信上几分。你肯去么?”

谢及姒想起卫时通那张阴沉的脸,迟迟不敢答应。

谢及音见状道:“那你请回吧,不要再过问此事。”

“那……皇姊会救父皇吗?”谢及姒问她。

谢及音不言,但是也没有拒绝。这让谢及姒心中生出一点希望。她嗫嚅许久,颇有些局促地匆匆朝她行了个礼。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谢及姒行完礼后转身就走,忽而又折回来,对她道:“我突然想起来,去年皇姊也是这个时候出面救的裴七郎,想问问皇姊,今日与昨日是否出于同一种心境?”

谢及音抬眼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谢及姒道,“我与皇姊一同长大,竟然从未了解过你。”

第50章 虎符

太成二年春, 淫雨落蜀道,蜀道更难攀。

裴望初离了洛阳后,快马疾驰向西南入蜀, 披着蓑衣斗笠攀上鹿鸣山。在蔼蔼云雾、层层松杉的尽头,耸立着传闻中一百多年前仙人建成的天授宫宫观。

到达宫观时,他已是浑身泥泞,唯有手腕上缠着层层油布,护着那一缕发丝不被雨水打湿。

裴望初三岁入天授宫, 五岁能诵经、七岁晓阴阳、十岁通堪舆, 十五岁时,已在三十二位祭酒中排第六, 头顶上只有一位宫主、八位天师、五位祭酒。他的聪敏灵透令人惊叹, 他的授道天师宗陵天师与宫主都十分溺爱他。

然而大聪敏往往也意味着大叛逆。十五岁那年,因卦象昭示裴家将有大劫,裴望初为了给裴家改命,不惜自逐出天授宫, 也因此发生了后来的种种机缘。

然而无人知晓, 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 他发觉天授宫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骗局。

从来没有什么仙人奇观, 这条狭如羊肠的山路、这座巍峨耸立的宫观,底下埋藏着近万人的尸骨, 他们曾一砖一瓦垒起这座因私欲和怯懦而生的宫观,又用自己的尸骨将它垫高,高到令世人叩首仰望的地方。

裴望初曾如此厌恶这个虚伪的地方, 然而这却是他触手可得的捷径。冒雨一步步踏进宫观的青石路时,裴望初心中自嘲, 原来他可以比这天授宫更虚伪。

他低下头颅,敛起傲骨,跪在宫主天授真人座下,悔过自己年少时犯下的错事,请求他为自己续五符、点命灯、赠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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