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中正是一片喧喝咒骂翻涌,满地瓜果鲜花乱滚,忽有一道声音惊叫痛号,竟是有人被那灰衣男子手中匕首刺中。
“他手中有刀!”
这句哭喊一出,原本惊怒交加的人潮骤然被推向更加混乱的不可控境地,人奔马徙,哭喊嘶骂,又仿佛是有人被推跌在地,下一刻却被后头涌上的人踏过。
一切都已无法停止。
元承晚好不容易站住脚,只勉强护住肚腹连连退避。
她方才见此惊变便担心出现眼下状况,于是挽着谢韫和辛盈袖,三人一路在皇城卫的掩护下往河对岸的巷曲避去。
那处灯火稀疏,并不设市,几乎不见人烟,可仍是被桥上涌来的人群冲散。
只是,待她自这潮水一般的人潮里卷过,双目晕眩未定,却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了谢韫。
辛盈袖已于方才的惊变中不见踪影。
元承晚生平第一遭感受到一颗心往无底黑暗中不住下坠的恐慌和绝望是何滋味。
可此刻情状已由不得她犹豫,长公主当机立断把住了谢韫手臂,回首扬声吩咐了五个皇城卫:
“你们莫要涌到人堆里头,站在桥石上喊一喊,看看能否将人流疏开来。”
“但若不行,”她蹙紧眉,“切记先去寻盈袖,务必找到她,保她平安。”
五人听命而去,另五人护着她和谢韫继续往坊中宅院行去。
可她正在孕中,不宜奔跑,哪怕小步紧赶,速度亦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皇嫂……”
长公主欲令谢韫先行离去,话方出口,却骤然听得她一声震彻鼓膜的尖叫。
喊声之凄厉,几乎将在场之人全身的汗毛震悚竖立起来。
下一刻便是逼近鼻端的血气,和洒落在她背上,一瞬滚烫,而后又急遽冰凉的东西。
元承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人血。
她反应极快地回首,却见方才护在她二人身后的皇城卫已双目怒睁,无声无息地砸倒在地。
竟是死不瞑目。
谢韫约莫当真是被吓住了,只愣愣对视着地上那双没了光彩的眼,神色惶恐。
复又望向对面一队凭空出现的壮汉。
身着紧身的小袖袍,小口裤,脚踏靿靴,生的高鼻深目,梳一道油亮的鞭子垂在颈侧。
是宣阗人的打扮。
“皇嫂,跑,快跑。”
元承晚自胸腔中震吼出声,一手死力推着谢韫脊背,一手护着肚腹,死死咬牙。
便是再难忍也不得不忍了,对面人多势众,她们此刻近身的只四个皇城卫。
余下的都被困在对面的人潮之中,不知生死安危。
此刻再不跑便只剩死路一条!
两个手脚发软的女子在四个皇城卫的围护下相携拔足而奔。
“狸狸,狸狸,”谢韫的喘声在风中几欲断绝,音如裂帛,“去舫中,那儿没人。”
元承晚抬眸望向谢韫所指的石舫,于墨色暗夜下静默地伫立在水边,仿佛一道邃远的视线,正与她幽幽对望。
那片漆黑无波的水面似乎平静的过了分,因此泛出些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平静到毫无生机。
元承晚忽然扯回了谢韫的手,来不及解释:“不,不能去。”
这话出口,只凭一种知觉。
可在此刻,知觉亦成了她唯一能够抓在手中,付之以确信的东西。
身后不断有异族打扮的凶徒穷追不舍,皇城卫终究势单力薄,渐渐负伤,剑影缓滞,开始力不能支。
而她们只能继续跑。
身后的刀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到背上。
元承晚不知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呼吸,只在眼前不断闪出方才那个侍卫的脸。
年纪轻轻的一个小郎君,至死面上都仿佛带了稚气,能在这般岁数里被选入皇城卫,想必武艺极高,家中父母亦为他骄傲。
可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眨眼之间便死在了她的面前。
颈项中喷涌而出的热血,甚至溅满了她一整个背脊。
不能死,不能在此刻死,不能死在这。
长公主咬牙挥开一切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