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若有如杨氏一般的当地人带路,或许可以事半功倍。
杨氏为人豪爽健谈,她也似乎是极喜欢元承晚,同她相谈甚欢,整整叙了一个午后。
待送走了杨氏,长公主起身回后院,欲要去看望她那卧病在床的柔弱“夫婿”。
却发现裴无咎正自隼足上拆解信条。
那隼遍身羽翼灰褐,翼上生有暗色纵纹横斑,见元承晚入来,一双锐目牢牢锁住她,浑身羽翼耸张,已然作出攻击态势。
被裴无咎喝止一声,便又乖顺下来,极有灵气。
长公主急急迎了上去:“无咎,如何,可是你阿兄来信?”
裴无咎已扫视过字条内容,起身呈递给元承晚:“正是,殿下请过目。”
不到亲眼见到裴时行的那一刻,长公主终究牵肠挂肚,寻常时候不觉得,可此刻连他亲笔书写的只言片语,亦成了可以慰她惊惶心怀的灵药。
元承晚葱白的指接过字条,细细阅读,连目光都透出几许柔情。
可片刻后却面色酡红,抬指揉皱了那张条子。
“你……你阿兄便只写了这一张条子吗?”
就为了这,便让一只隼无辜受累,飞了整整一夜?
裴无咎仍是恭敬道:“正是,只这一张。”
那何须他特地寄一张这种东西,婆婆妈妈!
长公主回忆起方才所见,裴时行写了满满一张信笺,俱是口吻严厉,对裴无咎所叙。
要裴无咎为她安排朝南的屋舍,每日通风;为她垫上鹅绒被褥,素日该为她安排什么饮食,又有什么宜忌。
最为刺目的是,他明明说了一遍,在话末又再次重申,严命裴无咎要护她平安,这句后头又补上一句:但是不许离她太近,不许对她言行无状,不许与她共处一室。
此“三不许”皆被裴时行笔墨浓厚,重重圈点而出。
足见其人的狭隘心地。
可如今,这般无状的话语明明白白被她和裴无咎看见。
元承晚心头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裴无咎素日虽是棒槌一般的少年郎,此刻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家阿兄的丢人现眼。
他试图施展口舌,为阿兄找补两句:“哈哈,养隼千日,用隼一时嘛,无事,无事。”
元承晚磨了磨牙,对上那隼黑豆般的眼,并未吭声。
第50章 相见
翌日, 长公主如约至凉州城郭外十里的济恩局,与杨氏一道施粥。
济恩局乃官府所置,于各道各郡划官田修筑, 以各道税银给养,道旁弃婴、鳏寡孤独等无依无靠之人都可暂且留歇其中。
陇上接连边地,平沙莽莽,从前时有异族挑衅, 更有一等横遭异族劫掠, 走投无路的边地百姓前来济恩局暂且歇脚, 待寻到生机便自行离去。
若如此论来, 官府置办济恩局亦可称功德一桩。
凉州这处的济恩局原先是个佛寺, 至后来被官府辟用为济恩局,又有僧人复归此地, 名之为济恩寺。
故而, 如今这处不仅有僧侣檀客, 亦有官府收治的孩童残老之辈。
济恩局中日子清贫, 但经律与婴啼共发于一室, 三教九流混居于一堂, 仿佛菩提亦可长在万丈红尘, 两方不侵扰。
连元承晚至此,望着一群来回奔走的烂漫孩童, 亦觉得心下平静许多。
可惜这日不巧, 杨氏原本预备将施粥同赠寒衣两桩事一齐办妥,只她挑的成衣铺人手不够,有些贻误, 杨氏前番定做的衣物并未赶制完毕。
故而长公主只陪同杨氏施完粥,便又回了官驿。
沿途自然是不能忘自己的“纨绔”本色, 走走停停,一路添置了许多杂卖玩意儿,令随行的两位武婢坠了满手的箱盒。
待至官驿下车时,天际阴晦,雨丝如瀑,鸣檐有声。
这在凉州地界儿倒是万分珍贵,只是若人行于其中,便觉出多一分的寒意。
元承晚径自撑了伞,轻轻挽住裙裾,留心地绕过脚下每一个水洼,预备行至自己的客房。
待上了长阶,入了正门,行过照壁时,不期然与三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相遇。
他们似乎正在雨中巡哨,身上披了蓑衣,头上带了笠帽,隔着风卷雨势,不大看得清面目。
长公主原本只是偶然瞥见一眼,却又忽然改了主意,扬声唤住了那三人:
“你们几个,等等。”
三人听命顿步,拱手以待。
官驿中每日都有侍卫巡查往来,他们自然知晓这凉州城里来了位貌若天仙的长公主。
长公主素手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桐油伞,雨如帘幕顺着伞身欹斜四落,令这娉婷女子与对面的三个男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帘。
庭中三两杆翠竹经雨,竹色愈浓,时低时高。
她微微将伞往后斜了斜,葱白的指抬起,仿佛是随意点了其中身量最高的那名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