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林突然转过身来,和赵明熙四目相对时,第一次没有主动朝她靠过去,他忽然主动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是突然之间才领悟到一些东西,问她:“那时候叔叔病的急,我从沪城送你回宣城的,一路上,你是不是就是我现在这样的心情?”
赵明熙反应了几秒钟,摇头:“我不太记得那种感觉了,路易林,人的记忆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天刚好有你陪在我身边,所以我就下意识地觉得当时我也没有那么害怕。”
她打开路易林的手机订票软件,问他:“我陪你回重庆好不好?我不跟着你去医院,也不去你外公那里,我就自己在重庆待两天,就当是散散心。”
他点头:“我给你定个酒店,晚上我要么在医院里陪着,要么就去找你。”
说着才逐渐神情放松下来,慢慢把脑袋靠上她的肩膀。
路易林虽然偏瘦,但完全放松下来时压上去也还是重的,他于是拉她进怀里,两个人脸贴着脸靠在一起,他说:“舅舅在电话里说,我妈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次去见估计就是最后一面,我父亲为了不把矛盾牵连到我头上,以后肯定也是不怎么会来沪城的,怎么办……我好像只有你了。”
“怎么会呢,你还有舅舅、外公、你叔叔、琪飞,还有我爸妈呢,我妈这个人虽然看着不怎么近人情,但实际上很有同理心很会照顾人,以后她一定也是会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
“这个我信。”路易林抓她的手,喃喃:“我其实早就已经在心里做过准备了,只不过从前我预想的总是我撒手离开之前,要怎么去和他们告别,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我妈先行离开我。”
赵明熙起身去给路易林接了杯温水,此前吃饭的时候有一道菜她做的太咸,他却一直没有吭声吃了半盘子,一直喝水不停,赵明熙还以为他是噎住了,结果自己尝了一筷子根本咽不下去。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下厨房,做出来的菜真是如金愿所说像毒药。
想着他肯定就比平时更容易口渴些。
所谓生老病死的事情,赵明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问问他沈梦欣的病情。
“我舅舅说,我妈先前一直在做保守治疗,晚期她觉得化疗的意义不大,又不想掉头发每天呕吐,所以出去旅游散了散心,前几天才刚住进医院里去,要不是今天医院有个熟人看病的时候撞见了,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这个事儿。”路易林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愧疚的是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关心过沈梦欣。
“阿姨应该是一个注重体面也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一点你不知道有没有随了她。”赵明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盯着路易林的脸仔细端详。
补充:“我虽然没有见过阿姨,但从前在许多体育报道上面见过阿姨的照片,说实话我没有怎么见过有运动员长得那么秀气柔美的,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和善。”
“你说我哪里随了我妈?”路易林追问。
她弯腰从地上捞起爱德华,答:“我瞎说的,我只是突然间想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将来也遇到那种无法跨越的坎坷,你会不会因为不想拖累我,然后躲起来不让我找到你?”
“我才不会呢,我可是要一直赖着你的,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们之间不会分离。”
她点点头,去给爱德华准备行李,打算趁着宠物店关门前赶紧把它先送去寄养。
小区门口的宠物店九点半打烊,现在把爱德华送过去还来得及。
赵明熙订了早晨的飞机飞重庆,手机上可以直接值机,因为飞机时间临近,所以已经没有了连在一起的两个座位,赵明熙只能选择其中离得最近的两个座位,一前一后都是中间的位置。
在机场里坐着等乘机的十几分钟时间里,赵明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他:“重庆没多远,我订的是经济舱的位子,你坐得习惯吗?”
他诧异:“我现在比你还落魄,坐绿皮火车都坐得,你说我习惯嘛?”
看到不远处有个接水的机器,问赵明熙:“喝水吗?我去给你倒一杯。”
看似问句,实际上就是一个温柔的提醒,人每天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分,她常常忙得忘记,于是他便经常会提醒她。
赵明熙没想过在飞机上要找别人换位置,从前坐高铁的时候经历过这种被突然打搅的尴尬,所以潜意识里面觉得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路易林却坚持要做一回不礼貌的人。
赵明熙外边的位子上坐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只有十七八岁,比苏冉年龄都小。
路易林压根就没有一瞬间想过自己应该去后面一排,直直地站在旁边,问人家小妹妹:“我们值机晚了,找不到连坐的位置了,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和我换个座位,我的位子就在你后排。”
女孩面露难色,指了指腰间已经绑好的安全带:“座椅我都已经坐热了,有点不想折腾,不好意思了啊。”
路易林往里面挤了挤,让后面的乘客越过去,继续小声恳求:“帮帮忙,我们夫妻刚领证三天,她就要抛弃我一个人去西藏旅居,我说什么也要在重庆中转的时候把她拦截下来劝回去,拜托你就帮帮忙。”
赵明熙听得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路易林才是。
都什么时候了,他编起故事还这么信手拈来,好似跟真的似的不需要思考就脱口而出。
女孩偏头望了一眼赵明熙,赵明熙只好配合得假生气,闭目养神压根不看路易林一眼。
路易林这颇有一些道德绑架的意思在,女孩脸皮薄,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那你哄人家怎么不能和人家一起去西藏旅居呢,我觉得西藏挺不错的。”
路易林委屈巴巴,翻出手机里某一张照片递给小女孩,卖惨:“我有哮喘病,西藏的高原反应我可能受不住,所以还请你帮帮我,给我这两个小时的道歉时间。”
女孩很无奈,解了安全带站起身来,又去看赵明熙一眼,这一回的目光里却夹杂了新的情绪,学名叫作责怪。
新婚丈夫身体不好,任是谁都要顾忌三分,怎么还一大早的就又作又闹非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未经历过□□的小姑娘实在是想不通。
一副不愿再掺和的样子,去坐后排原本是路易林该坐的位子。
为了做戏给后排的女孩看,路易林几乎是全程都靠在赵明熙肩膀上,故作撒娇,实际上浅浅地睡了一觉。
赵明熙整个飞机滑行的过程中都还在思考,他这样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病展示给路人,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和他的病和解了呢?
突然间想到病危的沈梦欣,如果不和解,又怎么会有那样强大的内心,自己一个人看病一个人住院一个人迎接死亡。
她永远不想看到路易林同她这样。
所以她私心里希望路易林一直这样黏着她,是在飞机上短短的两个小时也要和她十指紧扣才能舒心地闭上眼睛,而不是为了不拖累她去坐一些自以为伟大的事情。
譬如他曾经向傅宁远提出过的,成全他们。
就过分荒谬。
路易林在前一天晚上得知沈梦欣病危的消息之后,突然开口问赵明熙一个奇怪的问题。
路易林坦言,曾几何时他想要趁人之危的时候,曾经十分忌惮傅宁远这个人。
毕竟他们近十年的感情,横插进去既违背道德,也根本不可能实现。